萬安寺四周都是樹林,而且很深,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外面的陽光,這也讓寺廟多了幾分意境。
馬車還沒有到寺廟大門的時候,早已有數位身穿僧袍的僧人等在那裏,其中一個年老的和尚手裏撚着一串佛珠,正閉目養神,便聽到潇潇車輪之聲。
這些人自然是專門前來迎接丞相夫人的,權力如厚土,在哪裏也是有一定的“特權”可以享受的,哪怕是寺院這樣本該衆生平等的地方。
洛北一拍紅珊瑚,讓正跑的興起的寶馬停下腳步,它本是不願意的,但爲了顯示出“與衆不同”的能力,它竟急停下來。
洛北躲在一棵樹後,遠遠的望去,隻見那輛馬車當中慢慢的走下一個中年婦人,皮膚白的發光,人雖然稍有發胖,但體型仍保持的很好。
這婦人穿着并入如何華麗,可舉手投足之間都看得出富貴之态,見到早已等在廟前的衆位僧人,她态度非但沒有任何張揚,更顯得謙和重禮。
中年婦人下了馬車,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由那位老僧接入寺院。
這時候,一個少女才撩起布簾,露出一張如滿月般俏麗而生動的臉,她眨着明亮的眼睛,眼神裏卻全是無奈和倦怠,顯然這一路不但路途颠簸,她也過得極是不快樂。
洛北看到少女如此表情的一刹那,心中也是一動。
紅珊瑚不知道是感覺到他心中的不适還是怎樣,竟也使勁兒的抖了抖身子,差點把洛北從馬背上抖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将紅珊瑚制住,再看時秦希已經下了馬車,她并沒有急于跟着進入寺院,看樣子如果不是陪着相爺夫人前來,她是定然不肯走進那裏一步的。
秦希大口的呼吸着寺院周圍清新的空氣,擡頭仰望四周,清雅的鍾聲之中還有細細的流水之聲,她這才露出些許笑意。
但就是這一笑,也是如此的動人。
美麗的少女站在寺院以外,望天地境界,仿佛一幅絕佳畫卷落于人間,而這樣的畫卷又恰恰出現在洛北眼中。
洛北或許也沒有想到,秦希的目光能看到自己這裏。
紅珊瑚再也無法控制的一陣嘶鳴,那叫聲如同看到多年未見的老友,洛北這時候也才明白過來,原來它剛才那般樣子并不是感受到自己的心事,而是發現了“舊主”秦希。
秦希向洛北的方向望來,本來還沒有看到樹後藏着一人一馬,被紅珊瑚這麽一叫,她又是吃了一驚。
紅珊瑚發現了她,她也呆呆的望着紅珊瑚,瞬間淚水盈眶。
秦希看到了紅珊瑚,也看的了洛北,她擦了擦眼睛的淚痕,微微笑着,招了招手,而洛北剛想縱馬而出的時候,她卻又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望向寺院裏面的方向。
洛北明白,她還是要跟着夫人一起到寺院裏面進香,于是隻能揮了揮手,目送她與一衆護衛走進寺院當中。
這時候,深邃的密林當中忽然一陣蹿響。
洛北猛然回頭,隻見一群野鳥竟從林中飛出,仿佛是受了驚吓一般。
紅珊瑚猛然間擡起前蹄,差點把洛北從馬背上掀翻下去,洛北趕緊俯身緊貼,心一瞬間懸了起來。
紅珊瑚是世上少有的神俊良駒,感知能力自然不是尋常馬匹所能比拟,即便是曾經多次遇險也一向從容不迫,在萬軍之中更是如履平地。
而就在剛才,不但林中百鳥齊飛,連紅珊瑚也是突現異常,說明林中必有蹊跷,洛北向深邃的密林當中凝眸望了望,然後又看先緩緩擡進萬安寺的那頂轎子。
“你是不是認出了秦希?是不是也發現林中有什麽潛藏的危機才會這般模樣?”洛北俯首在紅珊瑚身上,悄聲說道。
紅珊瑚甩了甩頭,打了兩個鼻響,情緒雖然得以稍緩,但明顯仍有焦慮。
“不管是不是向着秦希去的,我都得進去看個究竟,她有所不備,若是真的有什麽人……”洛北不敢再想下去,禦馬奔向寺院。
這時候,迎接的僧侶還有相府帶來的護衛已然全部進入了寺院當中,大門外又回到了原本的安靜當中,從寺中傳來淡淡的鍾聲,沁人心扉。
洛北在寺前停住,他向裏面望了望,隻見寺院裏建築宏偉,而環境卻又一片悠然,然後又看了一眼紅珊瑚,心想這匹棗紅色的大馬也實在是太過顯眼,要是自己就這樣騎着它進去,說不定要被多少雙眼睛盯住。
于是,洛北跳下馬背,他撫着紅珊瑚頸子上順滑的鬃毛柔聲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護她平安無事,隻是寺院當中人多你又過于顯眼,不能帶你進去,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這些話說出來連洛北自己都感到吃驚,對着一匹馬說這麽許多話放在誰眼裏不是一件奇哉怪也之事,但是在他心中又十分自然,也許相伴多日,紅珊瑚在他心中也如大白一樣仿如親人。
紅珊瑚似乎也聽懂了他的意思,溫順的搖了搖身子,馬尾正甩到洛北臉上,打的生疼。
洛北趕緊跳開,怕它再做出什麽自己“承受不了”的事情來。
……
秦桧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手裏拿着一封信件,反複的端詳了許久。
他兩個手指互相搓着,目光如星,卻又深不見底。
這時候,老爹緩緩走了進來,并沒有敲門之類的,這是他們之間早已約定好的,不必拘泥于“俗禮”。
“老爺……”老爹說話的時候長胡子好像也被風吹動了一樣,一翹一翹的。
秦桧這才擡起頭來,看到老爹不禁微微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信。
“老爹,你回來了!”
老爹點點頭,在離秦桧還有一定的距離便站住不前。
“百歲閣被一個人破了……”
他說話的聲音依舊平靜無奇,但秦桧聽來這無異于驚濤駭浪,因爲他知道百歲閣的神秘,隐約也知道其力量如何。
“一個人?”他問道。
老爹肯定的點了點頭,說道:“的确是一個人,一個人帶着一把鐵劍走進去,然後又帶了一個小女孩走出來,看來是特地爲了救下葉知秋身邊的小女孩而來的!”
“可知道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難道連百歲閣十二羅刹也擋不住他?”秦桧更奇怪道。
“這也是最奇怪之處,百歲閣十二羅刹當天隻有冥湯和尤桀兩人在,連同各堂口的殺手無一生還……其餘十人仿佛從世間消失了一般……”
秦桧聽罷,深深的呼吸,眼裏也出現一絲猶疑之色。
“想不到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
“難道是四大門派?”他思索了許久,終究還是把那個不想聯系在一起的名字說了出來。
老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要不要我再去查查?”老爹問道。
秦桧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想這件事有人比我們更急,老狐狸也該露出尾巴來了!”
他眯起雙眼,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樣子,卻又一直不敢肯定,百歲閣一定是有人刻意訓練出來的,也許很多人都以爲十二羅刹之首的夜燼就是閣主,但他卻知道,其實夜燼之上還有一個“老菩薩”,這位老菩薩更爲神秘,很可能就是他要找出來的那個人。
“夜雨等風來……春去心如鏡……坐觀雲舒卷……大夢将欲醒……”
吟罷,兩人又沉默了許久。
秦桧突然長出了一口氣,搖頭歎道:“老爹,你說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如今她……還在人世嗎?”
老爹退後了一步,仍舊不言不語,仿佛化身一尊石像,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秦桧瞟了老爹一眼,不禁苦笑,知道從他嘴裏問不出一句關于“那人”的事來,于是又自言自語道:“當年她親自交托之事,如今我已完成一半,剩下的一半大概就是她口中所說的萬物盈缺而資始,自有其演變之道……”
“我秦桧今生已無奢望,隻盼能睹她一眼,方知天人爲何,即便堕入地獄也自無憾!”
……
洛北走進寺院不久,就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大殿,殿前的巨大香爐裏插滿了燃燒未盡的香燭,青煙寥寥,緩緩上升。
院子裏仍有沙彌正在打掃,幾位香客大概是剛剛進完了香,此刻正在随處遊覽,而大殿前赫然被相府帶來的衛士圍了起來,不讓其他人随意進出。
木魚聲從大殿裏傳出來,又有誦經之聲。
洛北穿過人群向裏面望去,隻見夫人正跪在巨大佛像前虔誠叩拜,而秦希則跪在她身後,猶如一尊木雕一樣面無表情的望着佛像。
看到大殿裏的人還是安全的,洛北才稍稍放心,然後他退下來,打量起寺院周圍的環境,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大殿前的院子并不很大,兩側是幾間禅房錯落,有僧人時而進出,正對面便是幽深的樹林,高矮不同的樹木幾乎把對面的視線圍個“水洩不通”,不但增加了幽靜之意,更讓人一眼望去便有幾分深邃惑然之感。
洛北在心裏盤算着,如果真的有什麽危險,那麽對面的樹林就是最好的隐蔽之處,這些日子他已然知道秦桧雖身爲丞相,但在朝中許多人看來卻是“眼中之釘”,尤其是政見不和之事更是常有,難免有激進之人私下想要置他于死地,隻是此人向來行事謹慎難有機會,可他的家人就不同了。
洛北緊握手掌,在心中想道:“不管秦相爲人是好是壞,我都不能讓秦希受到任何傷害!”
于是,他就擋在樹林與大殿中間的位置,心意決然不肯退讓。
身體雖然渺小,心中卻仿佛築起了一座高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