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的雨留在街上還沒有幹,天空上流雲飛逝,道道如潑墨雲端。
趙瑗跟洛北一起等在秦府門外,管家已經進去禀報,許久未歸。
虞晗一家已經全部關進大理寺牢獄當中,具體情況尚不明朗,所以洛北很想去見見他,可是這一點看來并不容易。
虞祺案是欽命案件,又是秦相親自審理,所以從關進大理寺開始,就不許任何人進獄中探視。
按說趙瑗是太祖世孫,歸來之時當今皇上也是禮遇有加,一時成爲趙璩立儲的勁敵,可現在不同往日,從南城案結案開始,他就連皇上都未曾見過一面,下面的人哪個不是聞風而動?
“看來還是要吃閉門羹了!”趙瑗苦笑着說道。
“也許是丞相不在家……”洛北知道趙瑗心裏想的什麽,于是安慰的說道。
趙瑗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望着朱漆大門,有些出神道:“可能我們本來就不該來這裏……”
“走吧,回去我再想辦法,希望還給我們留有時間……”
趙瑗轉過身,在聽說虞晗一家入獄的消息之時,他何嘗不是吓了一跳,除了擔憂之外,他也多了一絲失望。
他年紀尚幼的時候便在金國五國城度過,曆經苦難,後來在數十名侍衛的拼死保護下跟芸娘才逃出魔掌,他原本對生都已經失去了希望,可是他知道芸娘曾爲他承受了什麽,也親眼所見每個侍衛的死,他們死的義無反顧,因爲他們把生命和榮譽都寄托在自家身上。
他知道他們爲什麽拼死也要保護自己離開五國城,一路逃難回到臨安,因爲他身具皇室血統,在他們眼中自己可能會成爲改變天下命運的那個人,但是趙瑗仍舊對那個至高之位并不感興趣,因爲在他看來那是一副枷鎖,隻要坐上去這輩子都将困在那裏,永遠都得不到解脫。
直到虞晗找上了他,言談之中,這個少年心中抱負高遠,且思慮周密非常人所及,二人暢談一天一夜,互相以爲知己。
這也是趙瑗之所以在毫無準備更無任何根基的情況下,變成主戰一派支持對象的最初原因。
洛北是在韓世忠府前與趙瑗分别的,趙瑗在大門前停住了腳步,他望着門楣有些出神。
“要不要進去看看,韓老元帥說不定此刻正在府中,最近他……并不好過……”洛北想起韓世忠望着那棵折斷的樹滿眼凄涼的樣子,心想趙瑗看他說不定能讓他心情好些,于是說道。
哪知道趙瑗望了大門許久,卻還是搖了搖頭,說道:“算了,我就不進去了……”
“跟我接觸少些或許對他老人家還有好處……”
洛北望着趙瑗離去的背影,思索着他最後說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想到黑店事件那天夜晚,王懷安與衛戍司差點火拼在一起,最後是韓世忠與趙瑗及時趕到才将其化解。
那時候,趙瑗與老元帥騎馬并肩而立,顯得是那麽的親密無間,後來他才知道朝廷中主戰與主和之事,韓世忠正是趙瑗的最大支持者。
那麽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主戰一派已然落敗,在與趙瑗密切接觸的人都将失去皇上的信任,甚至很有可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洛北!”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他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他猛然回頭,就看到汪錦瑜正一個人站在離他稍遠的地方,笑意從容的望着他。
洛北皺眉,在他眼裏汪錦瑜總是那般禮貌至極的笑容,而且人如其名,仿佛一塊沒有瑕疵的美玉一般,不管怎麽看也是這個年紀裏最優秀最沒有缺點的少年。
可不知道爲什麽,在他眼裏汪錦瑜的笑容總是讓他感到有些不适,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嫉妒而産生的偏見?可是又沒有答案。
汪錦瑜笑容不減的望着洛北,沒有再往前一步,他的笑容向來都讓人難以拒絕,洛北也是這樣。
有句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你根本不想理會的人,當他時刻看着你笑容滿面而且充滿了善意的時候,你也根本無法拒絕。
洛北走了過去,也想要抿嘴還以微笑,可是到頭來還是笑的很尴尬,于是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你不是想進大理寺監獄嗎?”汪錦瑜好像根本沒有在意他此刻的窘迫,而是直接開口說道。
洛北頓時仰起頭,怔怔的看着汪錦瑜。
“我找到辦法了……”
洛北深深的呼吸,這一次汪錦瑜的善意就讓他更加難以拒絕了。
……
大理寺,是朝廷專門爲審理刑獄案件所設,秦漢之時稱之爲“廷尉府”,自北齊以來改成爲“大理寺”,有寺卿一人,位列九卿之一,而下又少卿,掌管刑、獄之人各數名,司直、評事、獄史、亭長、掌固與問事各有所轄範圍,除此之外,大理寺設有監牢,由重兵看守,極其森嚴。
“現在的大理寺卿叫齊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大家都叫他鐵面人,素來不講情面,就連我祖父提起他都搖頭無奈……”汪錦瑜說起大理寺的情況如數家珍。
“不過别擔心,如今滿朝文武除了這個家夥以外,大家都還是要講幾分情面的……”汪錦瑜知道洛北對自己的“實力”感到擔心,便又眨着眼睛笑着說道。
“我都打聽好了,今夜留下來值守的是寺丞左正明,他是當年我祖父親手提拔,每逢佳節都要親自到府上拜望,所以我與他也很是熟悉……”
聽汪錦瑜說了這麽多,洛北仍舊有些沒底,他雖然沒有進過大理寺,但如汪錦瑜所說是個專司刑獄的所在,而且有重兵把守,那是什麽地方?難道隻憑他跟一名寺丞有些關系就能随便進的去?那豈不是太小兒科了?
“可是……”洛北撓了撓頭,他很想信任汪錦瑜,可還是沒辦法把心中的疑慮完全掩蓋起來。
汪錦瑜正朝着不遠處的大理寺打量着,回過頭時就看到了洛北奇怪的眼神。
“嘿嘿,就知道你還是不信任我,可你别忘了我祖父也曾官至丞相,所以這臨安城裏隻要不是皇宮禁苑不能随意出入,其他的地方隻要我想去總還是能想到辦法的……”
他一邊說話,手卻伸到了懷裏,取出一個烏黑的鐵牌,然後拎着上面的穗子,搖搖晃晃的放在洛北面前。
洛北認真一看,隻見上面赫然雕刻着一隻虎頭,張嘴獠牙,極爲生動,而在虎頭下面是一個“令”字。
“這是當年皇上親自賜予我祖父的丞相令符,後來又沒有收回去,這塊令牌與當今丞相令符區别很小,一般人很難分得清,所以我把它也一并借來,确保能進入大理寺監牢,你就放心吧!”
汪錦瑜解釋完之後便把令牌小心收起來。
洛北不禁滿眼感激之情,雖然汪錦瑜沒有明說,但他也猜得到,這很可能并不是他從祖父那裏借來的,而是偷來的。
不過不管怎麽樣,他想要幫助自己這是不該去懷疑的。
“走吧,這會兒應該剛換了崗哨,就要有人要接我們來了!”汪錦瑜說道。
在他們二人走向大理寺大門的時候,門前的守衛果然森嚴無比,但很快一個身穿深綠色官服之人就走了出來,一撇八字胡看起來很是好笑。
那人像是用了一個假嗓子。
“哎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臨安公子嗎?左正明這廂有禮了!”說話間那人便真的盈盈拜了下去。
汪錦瑜“嬉笑”了一下,說道:“左叔叔你這又是在戲耍我啦,要是讓祖父知曉,定要治我的罪呢!”
然後他又貼近洛北耳邊說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大理寺獄丞左正明,跟我已經很是熟悉,故而見面便會開些玩笑,你别看他長的不怎麽樣,但審訊、問案的本事可是一絕,這也是他這種喜歡左右逢源的人能在大理寺卿鐵面人齊麟手下幹的安穩的原因!”
汪錦瑜說完,加快兩步走向左正明,作了個揖道:“左叔叔,事不宜遲我們快進去吧!”
可是左正明卻動也未動,嘴角緩緩出現了一個弧度,可又像是沒有要笑的意思。
“我說我的小爺爺,我就不明白這臨安城裏花花世界還不夠你玩的,怎麽就偏偏想要到我這種地方來呢?”
汪錦瑜知道瞞不過對方,隻得老實說道:“左叔叔明察秋毫,我有一位好朋友,近來全家被押送臨安,正關在大理寺獄中,我……隻是想再見他一面,算是盡了朋友之誼……”
左正明見汪錦瑜不似說謊,于是說道:“果然不愧爲臨安公子,既然如此,你左叔叔又怎有不成全之理呢!”
然後轉過身去,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洛北就這樣跟在汪錦瑜和左正明身後,緩緩走向大理寺。
他望着大理寺的“銅牆鐵壁”,心中不禁感歎,這樣一個地方高牆壁壘,不知道要關押多少人的一生,如果不是汪錦瑜願意幫忙,就算是自己武功再高些,恐怕要闖入大理寺也多半要身首異處。
走進大門,是一條平坦的青石路,路的盡頭仍是一道城門,那裏燈火通明,顯得更加森嚴和冷酷了許多。
兩側十步一崗的帶甲衛士手持尖銳鋒利的長矛,目不斜視。
進了那道大門之後,左正明和汪錦瑜都保持了沉默,洛北有種感覺,要不是有左正明在前面帶路,他們的長矛随時都會伸向自己,于是不敢再稍加多看,也怕給前面的兩人增添麻煩。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道高大的石門面前,石門的上部是一座崗樓,有衛兵值守,懸吊着的火盆火焰如一條長了眼睛的蛇,吐着長長的信子,好像要将夜幕前的一切都吞噬幹淨。
洛北擡頭一望,隻見石門正中間挂着一塊巨大的匾額,寫道“大理寺天牢”。
門前站着整整一個小隊的衛兵,個個手持兵刃。
左正明抖了抖衣襟,走了過去,從衣袖當中拿出一個什麽東西,在衛兵面前晃了晃,那衛兵看了之後點了點頭,然後大手一揮。
隻聽幾聲“轟隆”之聲過後,天牢的大門便轟然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