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皎潔的月亮透出雲層,仿佛在烏黑而沉悶的天空中露出一張潔白的臉,讓人頓時從迷茫而困頓的世界裏找到一絲光亮,就像是在心裏深處開了一扇門。
月光從窗子照進小屋裏,好像在微微有些黯淡的屋子裏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輕紗。
阮紅玉和秦希一直說這話,哪怕隻有她們兩個人,說起某些話題仍然是頗有興緻,于是她讓小蝶準備了幾樣精緻的小菜,還有兩壺天香樓秘制的“貴妃醉”,酒香怡人,兩個人把盞對飲,好像忘記了所有的不快。
“小希,你跟那個傻小子是怎麽認識的?”阮紅玉問道。
秦希喝下了幾杯美酒之後臉上生出一層淡淡的紅暈,顯得更加可愛,她手裏舉着酒杯,搖了搖,不假思索的喝了下去,然後說道:“那一次父親跟老爹去一個叫朱仙鎮的地方,我一個人在家裏憋悶,就偷偷的跟了出去,他們沒有辦法,隻好帶上我一路同行,就是在那個鎮子上,我們兩個人跟一群仗勢欺人的惡霸打架,然後自然就認識了!”
“原來是這樣……”
阮紅玉點點頭,想象着當時的情景,不禁笑了起來,輕輕的捏了一下秦希粉紅的臉,說道:“跟壞人動手這倒是很像你的所作所爲!”
“那麽汪錦瑜呢?”
“難道你一點都不喜歡他?”她問道。
秦希被她問道愣住了,她本來很想說“喜歡”,因爲他們自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家境相仿,汪錦瑜不論是家學還是相貌都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一直以來也對自己極好,每一次自己鬧了脾氣他總是第一個哄自己開心,有時候爲了維護自己,甚至不惜跟其他貴胄子弟翻臉,所以自己不可能不喜歡他。
但秦希明白,阮紅玉口中的“喜歡”與喜歡并不完全相同,她甚至都沒有想過,所謂的喜歡又該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她還實在是分不清。
秦希微微皺着眉,有些苦惱。
看到秦希的表情,阮紅玉不禁笑着道:“這些年來我悟出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秦希好奇問道。
“那就是緣分其實可以分成多種,有時好,有時壞,也許你不能很快分辨出來,隻有時間會洞悉一切……”
秦希目光忽地一亮,臉上的愁色變成了好奇,問道:“玉姐姐,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所期待的緣分又該是怎麽樣?或者說……你喜歡怎樣的人?”
阮紅玉淡淡的笑了笑,抿着嘴,思緒亂撞了許久,才說道:“我想那個人應該身穿一身白衣,從霧氣中緩緩走來,一塵不染,他的每一步都像是音符一樣,就那樣出現在你面前,讓你一眼望見,心便如琴弦一樣開始跳動,并且久久不息……”
秦希托起臉,微微側目,疑惑道:“像你說的那樣的人,這世上真的會有嗎?”
阮紅玉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笑道:“我想,隻要你願意等,那這世上就一定會有……即便這一生等不到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她們兩人說起感情之事,不禁談到了夜深,并沒有太在意一直坐在角落裏的瘋女,瘋女仍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呆滞。
她從面前的茶盤上拿起一塊紅豆酥,放在唇邊舔了舔,眼中露出喜愛之意,但卻沒有急于放進嘴裏,而是反複的觀察。
因爲瘋女一直在角落裏發呆,也并未發出什麽聲音,所以秦希和阮紅玉都沒有注意到她,她本也是天香樓裏的一名歌女,如今卻形如一個幾歲大的孩童般癡癡而笑,不知道是否經曆了什麽不堪之事?
秦希“哀歎”一聲,覺得瘋女極其可憐,不禁說道:“玉姐姐,她這是怎麽了?”
阮紅玉微微的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那天下過大雨之後,小蝶一出門就看到她蜷縮在天香樓門外,于是就像把她到紅姨那裏,哪知道她卻死也不肯進天香樓的門,隻好把她帶到我這裏……”
“本來都是樓中的姐妹,好好的人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樣的刺激,一夜之間竟變成了這般模樣……”
她們二人一起看着瘋女,瘋女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她們一樣,自顧自的端詳着那塊紅豆酥,大眼睛上下翻轉,隻是看卻像是沒有要張口去吃的意思。
阮紅玉目光微暗,低頭垂眸看向古琴,若有所思。
“枯榮花……枯榮花……聞則香飄十裏……望之絕世風華……朝榮興天下側目……夕枯敗零落塵埃……一花落盡……百花同悲……”
“花落,人又何嘗不是同悲?”
很顯然,阮紅玉看到瘋女這般模樣,不禁生出了幾分悲情之心,她們本都是苦命之人,或是被拐騙而來,或是家中凄苦淪落到出賣兒女的地步,緻使她們從小時候便落入風塵之地,每天對着各色客人強顔歡笑,其實心中悲苦又如何能說的盡呢?
阮紅玉與她們之間或許有些不同,那也不過是一個受人追捧些的青樓女子而已,她一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平時也不會因此“感時傷秋”,隻是這一刻瘋女的境遇确實是讓她聯想到了自己,她們都是同樣的宿命,作爲人們掌心的“玩物”,總有一天會被抛棄,那時候會是個什麽結果誰又能說得清呢?
“玉姐姐,你沒事吧?”秦希感覺到阮紅玉心緒的變化,于是小心的問道。
阮紅玉搖搖頭,卻把目光扭向了别處。
哪知道這時候,一直安靜看着手裏紅豆酥的瘋女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叫喊。
“啊……”
“别殺我……要我做什麽都行……别喂魚……饒……饒了我……”
“求求……求求你們,放……放過……放過我吧……”
不知道是什麽突然間觸動了女子的神經,讓她雙手緊緊抱住了頭,跪在地上,把面前的茶盤全部打翻在地,她行若瘋狂,不停的對着面前的虛空用力磕頭,害怕的全身都在發抖。
這一變化實在是有些突然,秦希差點就跌倒在地上,她回過神來,轉身看到角落裏正在不住的磕頭的瘋女,不禁皺起了雙眉。
阮紅玉不知不覺的握住了秦希的手,秦希能感覺到她的手泛着絲絲涼意,,于是她回過頭去就看到了阮紅玉一向懶散的眼神裏第一次有了些許恐懼之意。
秦希畢竟學過武功,稍微緩過神來就安定了很多,她輕輕拍了拍阮紅玉微涼的手。
“玉姐姐别怕!”
阮紅玉這時也明白過來,隻是一直盯着瘋女的舉動,看她謙卑至極,顯然是被什麽觸動了心神,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場景。
好在瘋女的情況并沒有繼續“惡化”下去,隻是一直在那裏不住的發抖。
秦希和阮紅玉終究不忍,來到她面前,阮紅玉俯下身去,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的撫摸,起初是女子身子猛然一陣劇烈的顫抖,但知道身後的人并無惡意之後,她緩緩放松了許多。
見女子緩和了許多,秦希問道:“你說有人要把你或是你們喂魚?”
瘋女瞪着眼睛,看着秦希,許久之後才慢慢的點了點頭。
秦希見瘋女并非毫無意識,不禁回身看了看阮紅玉,然後繼續問道:“那你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麽?”
瘋女好像在努力的回憶着那些記憶深處的場景,但很快她就開始無比劇烈的顫抖起來,很顯然,她如今雖然神志已經不如從前,可能活下來也算是命大了。
“他們都是很可怕……的人……刀……沖……沖進來殺人……把姐妹們都推進……江裏……喂……喂魚……”
瘋女一邊說話一邊顫抖,有些言語不清,斷斷續續的說了些囫囵話,秦希和阮紅玉也隻能從中聽出一部分内容,但隻要稍有聯想就不能發現,當日夜裏,她們乘花船在江上遊賞,不知哪裏突然來了許多“可怕的人”,他們帶着寒光沖突的長刀,上船之後不問所以就開始殺人,而且把随船而去的天香樓女子盡數丢進大江之中,竟是要活生生把她們喂了江中的魚。
這些話加上瘋女斷斷續續說出來時可怕的神情,不禁讓人不寒而栗。
“你還記得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人嗎?”秦希帶着幾分怒意,雙手握在女子肩頭,再次加重了語氣問道。
女子此刻的目光猶如澄明的海面,但背後卻是看不見底的深邃,這并不是她心思有多麽深沉,而是那個噩夢在她的心底埋下了一顆極爲可怕的種子。
“他們……穿着……官服……”
……
風雨之夜,寬闊的江面上一覽無餘,隻有一艘高大而奢華的花船順着水勢緩緩飄蕩。
天空逐漸被烏雲遮住,雷聲和閃電交織而來,風卷起江水變成一道道強勁的浪,讓江上的花船也起伏的越來越劇烈。
但跟外面的風雨交加不同,花船當中燭火通明,猶似一片春色萦繞、蕩漾。
一個身穿寬大袍子的中年人,粗壯的身體,滿臉的絡腮胡子,黝黑的臉膛,長得猶如一個兇神惡煞,他斜卧在極大的軟椅上,正眯着迷離的眼睛,喘着粗氣望着面前仿佛輕盈的燕子一般的美麗女子。
因爲臉色黝黑,所以看不出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但他迷離的目光說明此刻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想不到南朝這些軟綿綿的酒喝起來不覺得怎樣,後勁兒卻這般的大!”他搖搖頭,用生澀的漢語說道。
在他一旁站着一個面色白皙的英俊男人,在燭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得出正是那花魁之夜“招統領”與秦希比鬥之時一直站在轎子旁的男子。
他白的發亮的臉上散發着有些“邪魅”的笑容,不停的招呼幾名美妙的女子閃動着柔軟的腰肢,舉着倒滿了酒的杯子像是矯捷的燕子般不時投入男子懷中,男子對女子送來的美酒向來不拒,他一仰頭把美酒盡數喝下,一雙大手還不忘了在女子身上“劫掠”幾分“春光與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