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和虞晗自然無法把真實的情況一一給他講明,因爲他們本身也對這樣的地方說不清道不明,但與殺生卻不同,畢竟紅塵内外有别。
虞晗從走出門開始就一直沉默着,他想着紅姨當時的一舉一動,還有跟在她身邊的那個漢子。
當紅姨問到漢子是否有花船外出的時候,漢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說的沒有,那麽很有可能并不是事實,而是他在根據紅姨的态度在回答。
不管事實到底是什麽,他們在天香樓裏還是碰了壁,跟來之前預想的相差不大,紅姨雖然隻是一個青樓的老鸨,但她的背景并不簡單,所以即便是趙瑗親自前來也未必能從其口中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甚至有些猜測,天香樓背後的勢力從根本上就是支持趙璩的,即使趙瑗無心與其競争,但同爲太祖世孫的身份還有當今皇上并不明确的态度,就足以讓支持趙璩的勢力對趙瑗心存芥蒂,很可能處處與他爲難。
很多事隻能是猜測,但實際上又無從猜測。
正有些失落的往出走,下了天香樓前面的台階,不遠處就是連接河兩岸的那座橋,還沒等他們三人走上橋,就看到了正站在前邊的一個人。
這個人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别之處,普通的打扮,甚至有些落魄,兩隻眼睛裏也沒有太多神采,好像在發呆。
可即便這個人很不起眼,但虞晗和洛北還是都注意到了他,因爲他一隻手裏提着一把生了鏽的劍,看起來就跟他整個人一樣沒有神采,而他另一隻手臂彎了起來,正抱着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手裏正拿着一整根棉花糖,時不時的吃上一口,到高興處又會突然摟着男人的脖子,小臉上洋溢出幸福的模樣。
這個世上總有各種各樣的人,也會發生許多事,其中又有真真假假,有時候真假甚至很難分辨。
表面上光鮮的人内心可能會是陰暗的,而有些生活在黑暗當中的人也可能心向陽光;有人滿嘴仁義道德,但卻是口蜜腹劍、男盜女娼,有人看起來對全世界都充滿了惡意,可在某些關鍵的危難時刻,他(她)又會伸出援助之手。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并不是沒有道理,尤其是人,永遠都别隻看表面。
洛北先認出了小女孩,然後才想起了男人,那天他跟殺生到天香樓還阮紅玉披風之時正恰遇到落魄劍士葉知秋帶着女兒小來想要闖入天香樓,爲的就是見到聞名天下的琴仙子阮紅玉。
當然,他沒能得償所願,當時還有很多人嘲笑他,說他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要知道阮紅玉雖然流落風塵,但達官貴人爲其一擲千金的不在少數,又怎麽能看得上這麽個落魄已極的中年男人?
洛北想起這男人的事迹不禁在心中也有些好笑,出于好意,他對葉知秋微微點頭。
可正當他們想要走過去的時候,葉知秋突然邁了兩步,不偏不倚正擋住他們面前的路。
要不是洛北退的及時,恐怕兩人直接就撞在了一起,葉知秋這樣的行爲已經很不禮貌,所以洛北立即皺起了眉。
可還沒等他說話,葉知秋卻先開了口。
“幾位,你們是想知道南城江面上廢棄的那艘天香樓花船的事情吧?”
虞晗不禁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個落魄之人一句話就說到了他們心裏,于是問道:“先生難道知道此事?”
葉知秋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你們一定沒有從紅姨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我覺得你們應該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虞晗立即又問。
葉知秋忽然擡起頭望向夜夜笙歌的天香樓,眼神裏閃過一絲光彩。
“當然是琴仙子紅玉姑娘,如果天香樓裏有什麽事她想要知道就一定可以弄明白……”
“琴仙子?”虞晗到臨安雖然時間比洛北還要長些,但他一直都在追蹤黑店事件,所以對這個名字還頗爲陌生。
“對,就是琴仙子……”葉知秋毫不掩飾自己對阮紅玉的傾慕之情。
“可是我們要怎麽才能見到這位琴仙子呢?”虞晗繼續問道。
葉知秋眼裏的傾慕之情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自己曾無數次靜聽阮紅玉撫琴妙音,站在人群之外遠遠的看着她動人的身姿,可是在自己心中,對這位琴仙子早已熟悉入骨,隻是一想到真的要去見她的時候,仍舊不免緊張和生出一絲自卑的情緒。
他握着劍的那隻手擡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在另外隻一手穩穩抱着的小女孩身上指了指,說道:“小來可以幫忙!”
小來聽到葉知秋提到了她的名字,原本根本沒有理會他們說話的她,立刻就變得興奮起來。
“老葉,你是說我們能去見她了嗎?”
葉知秋知道小來的心思,重重的點了點頭。
洛北和虞晗,甚至是殺生,都完全被這對父子弄糊塗了。
“不過不是現在,是明天早晨……”
這句話當然是在告訴虞晗和洛北。
……
清晨,昨夜的霧氣尚未散盡,鳥叫聲就已在耳邊。
洛北、虞晗、殺生跟着葉知秋父女走了至少有兩條街,經過了很多早飯的攤子,每一次殺生想坐下來的時候,葉知秋父女都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
洛北和虞晗隻有拉着殺生跟在後面,到後來他們甚至不明白父女二人到底是想要找什麽。
直到一條窄街前,裏面有許多城外的百姓挑着扁擔帶着新鮮的青菜到這裏擺攤兒來賣,這裏雖然偏離繁華街道,但早晨還算熱鬧。
父女二人站在了一個很老的包子鋪前,那塊烏黑的牌子上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但看起來并沒有積攢太多灰塵,反而像是沾了太多油漬而顯得油亮油亮的。
門前一個大約有五十多歲的大爺正坐在一張躺椅上閑适的抽着旱煙,他不停的吞雲吐霧間,就看到一會兒冒出一股白煙,要不是早晨尚有一絲微風,怕是在他面前早已是煙霧缭繞。
這位老大爺身上穿的是一身白色的褂子,上面尤其是大襟處沾了許多浮面,可即便這樣,給人的感覺仍然是很幹淨。
小來看到包子鋪的時候,興高采烈的叫道:“老葉,我們終于到啦!”
殺生本來還在怄着氣,可包子鋪裏傳來的香味很快就讓他忘記了所有,小眼睛立時又放出了光彩。
葉知秋見小來那麽高興,自己也很開心,回頭對洛北和虞晗說道:“我們就在這裏吃東西吧!”
見洛北和虞晗一臉的狐疑,葉知秋幹咳了兩聲,估計要是自己也一定會滿心的疑惑,雖然這裏的包子确實很好,但他們可是足足的走了兩條街,定然是不明白爲什麽偏要走出這麽遠,難道爲的就是這裏的包子?
“先坐下吃東西吧,一會兒你們就會明白的!”他說話的态度極是肯定,可偏偏又未能言明,洛北和虞晗也隻能帶着滿心的疑惑跟他們一起找個破舊的桌子坐了下來。
年紀越小的時候,大概對吃的東西就越是沒有抵抗力,尤其這裏的包子确實又柔軟又香氣逼人。
殺生拉着小來的手,兩人到前面去挑選包子和小菜,葉知秋告訴洛北和虞晗,别看這條街狹窄又偏僻,但這裏的包子手藝傳承了至少有一百多年,到了今天,除了揉面的手藝更爲精湛,更是在餡兒上做足了功夫。
洛北耐心的聽着,原來這裏的包子居然有這麽多講究,八種口味,有葷有素,難得的是樣樣不同,又樣樣好吃,配上特制的小菜,也算得上人間美味。
要不是葉知秋介紹,洛北甚至想象不到,門前躺在搖椅上抽着旱煙的老漢竟然是這些美味的制造者,而他每天起的極早,揉面、調制餡品,那都必須自己動手,而且絕不用上一天剩下的東西。
忙了一個大早晨,到了食客登門的時候,他就閑了下來,捧起旱煙,在門前吞雲吐霧,一邊看着客人滿意的笑容,一邊享受着清晨時光。
等了一夜,肚子裏也早就空空如也,所以面對着面食,洛北差不多也跟殺生一樣狼吞虎咽起來。
倒是葉知秋吃的很少,他把自己碗裏的最後一個包子夾到女兒面前,在此之前,小來竟然已經吃下了三個巴掌大小的肉包子,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居然這般能吃,也讓洛北驚訝不已。
葉知秋吃完了東西,一直就盯着門前的那條街,似乎在等待着什麽,也可能是在等待着什麽人的出現。
小來吃完了葉知秋夾過來的那個包子之後又吃了幾口小菜,擦了擦嘴角留下的油漬,滿意的用小手拍了拍已經鼓脹起來的小肚子,開心的笑着。
“老葉,你别急,小蝶姐姐一定回來的!”她拍了葉知秋肩頭一把,嬉笑着說道。
葉知秋轉過頭來,看着小來也笑了,但笑容裏是難掩的緊張和焦急。
這時候,就看到狹窄的街道上盈盈走來一個女孩,樸素的衣裝,但聘聘婷婷的樣子得體又大方。
還是殺生眼尖,一眼就看出女孩正是阮紅玉的那個貼身丫鬟,那日在天香樓前,就是她取回的披風,并把十兩銀子塞給的自己。
小來也看的了女孩,笑着猛的又拍了一下葉知秋。
“你看,小蝶姐姐這不是來了嗎?”
說着她便起身跑了出去。
葉知秋無奈的搖了搖頭,見洛北和虞晗都在看着自己,尴尬的咧了咧嘴。
這個時候洛北方才明白,原來他們走了那麽久來到這裏并不是爲了這裏的包子,而是在等待着小蝶的出現,而小蝶正是阮紅玉身邊的人,隻要小蝶願意幫忙,他們就一定可以見到那位天香樓的頭牌花魁“琴仙子”,要不然想要見到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