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于看到了已經待了少說也有十多天的地方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全貌,那是一個小院,除了北側的圍牆外,三面都是房子,中間的院子裏有一口井,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洛北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肥體闊的老闆娘,此刻正站在井邊,一隻手叉着腰,另外一隻手裏卻拿着一個皮鞭子,大聲喝罵着。
一個年紀較小的少年拎着極大的一桶水,而且裝的很滿,加上與老闆娘的懼怕,讓他走路都極不自然,颠簸之下水就難免會灑出來,這樣他就會更加害怕,到最後直接跌到在地上。
人跌倒了,水桶自然也跟着倒了下去,水灑的到處都是。
他的手臂和胳膊都擦破了皮,血滲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顧及身體上的疼痛,他剛擡起頭就看到了一張臉,一張寫滿了怒容的臉。
他趕緊爬過去想要把水桶重新撿起來,然後再回到井邊,一切都重新來過。
但老闆娘寬闊的身子卻擋住了他前面的路。
“我還當是哪家的少爺,居然連這麽一桶水都拎不動!”她俯下身子,滿臉的橫肉在下落的過程中不住的顫抖。
那少年一瞬間就畏縮起來,哪裏還敢擡頭去看他一眼。
“難道做錯了事不說話就能避的過去?”
“那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公理在了,你說是不是?”
老闆娘滿臉的橫肉上還堆着笑,她用手裏的皮鞭伸到少年下巴下面,然後輕輕上挑。
“這孩子生的倒是不錯,都說古時的美男子潘安宋玉,我怎麽覺得你長大了不會比他們差呢,要是我晚生個二十年恐怕也會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呢!”
“可惜我老啦,也就沒有那麽多憐憫之心了……”她不停的笑着,越是這樣笑,那少年似乎就越是害怕,渾身發抖像是在數九寒冬裏站着一樣。
“不過你總該感激我,因爲我從不打孩子們的臉,你說是不是?”
她最後這句話還沒等說完,臉上的橫肉就是一顫,然後就聽到了皮鞭甩了個響兒,落在少年瘦弱的身上,接下來就是少年的慘叫聲。
“做錯了事就該知道懲罰是什麽,要不然等你到了那樣的地方也沒辦法活下去,現在挨上幾鞭子也就是疼幾下而已,到時候……嘿嘿,那可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很認真,并不像隻是在吓唬人而已那麽簡單。
說完,她又繼續高高的甩起皮鞭狠狠抽在少年背上,她每一鞭子似乎都是找準了地方的,打的雖然用力,卻不會碰到一點臉和脖子那樣會露出來的地方,也就是表面上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洛北和殺生被人帶着走出來的時候,雙手是被捆起來的,剛一走出柴房他們就聽到院子裏殺豬一樣的叫聲,凄慘無比。
這時候,男男女女已經站成了一排,大約有七八個之多,大家都空洞的看着那個少年挨打,瑟瑟發抖,像是下一鞭子随時都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洛北站在他們中間,皺着眉,聽着挨打的聲音,還有女人打人時都沒有間斷的教訓,要不是身上、四肢都沒有力氣,他早就躍過去一拳把女人打倒在地了。
還是瘦瘦高高的少年私下裏攔住了他,給他使了眼色,顯然這樣的“教訓”在這裏已屬平常。
“她每次打人都會讓大家在一旁看着,其實就是在折磨每一個人,最終讓大家達到‘聽話’的目的……”瘦高少年在洛北耳邊輕聲說道。
看着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打在少年身上,洛北看着女人,那張滿是橫肉的臉,此刻在他眼中變得如此醜陋。
那天當他和殺生收到阮紅玉送來的十兩銀子的時候,看到櫃台前的女人雖然長的并不好看,身材也已經不像年輕人那樣的保持完好,但還是堆滿着笑容,像是對平凡生活的滿足,讓她再也沒有太大的虛妄。
可是沒想到,隻是過了幾天,換了一個地點,她就變成了一個隻會折磨人的惡魔。
最終,洛北還是忍不下去了,他上過戰場,見過鮮血,也見過了生死,但不管戰場上如何厮殺,總是敵國之間的戰争,不像眼前,有的隻是不堪的欺淩,與這場肆意的欺淩相比,真正的厮殺顯示出的是戰士的血性與豪邁。
見到血的時候他腦子裏幾乎都是完全空白的,但在那之後,他以爲自己從此之後不會再輕易沖動。
可此刻,他突然間生出了一個沖動,那就是立即殺過去,手起刀落,讓那個肥胖的醜惡女人血濺當場,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怒而殺人自然是酣暢淋漓的,但洛北隐約覺得這種想法其實很可怕,原以爲擺脫了玄青寺十方奇陣就可以徹底不受身體裏殺神珠的束縛,可沒想到竟有另外一團火苗好像正在身體裏滋生、蔓延。
腦海裏突然亂了起來,除了被綁住的雙手,他的腳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邁了出去,原本跟大家站在一條線上,此刻隻有他一個人顯得與衆不同。
那一刻,陽光像是傾瀉而下的瀑布一樣灑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巧合的是,隻有那麽一線之隔,在他身後的那些人卻站在了房子掩住了陽光留下的陰影裏。
女人打了一陣,肥胖的身體本來就缺少鍛煉,一頓風雲亂舞之後,她也已經有些氣喘籲籲。
這時候,她的餘光正好看向這裏,洛北站出來那一小段距離在她眼裏是那麽的顯眼,甚至還有點刺眼。
洛北茫然的站在那裏,好像正在元神出竅一樣,他自己都沒想到居然會露出一絲微笑。
女人也笑了起來,但笑的很是諷刺。
“這不是新來的嗎?關了這麽多天還完全不懂這裏的規矩?”她笑着說道,好像在質問誰一樣。
看着那個胖大的身軀放棄了剛挨過打的少年而緩緩向這裏走來,洛北身後的人全部都緊張的要命,因爲他們都受過女人的毒打,而且那種惡毒幾乎已經深入骨髓,讓他們刻骨銘心,甚至多年以後隻要有人一擡起手來都還會瑟瑟發抖。
這些孩子都是這樣被吓破了膽,所以即便最後被賣掉也不敢逃跑,變成了安于宿命的“搖錢樹”。
女人肥胖的身軀走過來,就像是一個滾動的車轱辘,她走的很緩慢,因爲打人受累還在喘着粗氣,她手裏的皮鞭微微甩了兩下,她的笑更濃,濃的就像天邊将要裂開的紅雲。
殺生眨着眼睛,似乎也感覺到危險的臨近,他剛要走向洛北,卻被那個少年拉住,對他搖了搖頭,現在的洛北已經“無可救藥”,就沒有必要再多添傷害了。
洛北站直身體,目向前方,但眼裏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那個逐漸走向他的危機,他隻是在發呆。
從來還沒有人敢于這樣“挑戰”女子的權威,所以看到眼前的洛北時,她心裏就像是被人觸動了逆鱗一樣,但表面上她還在不停的笑着,可知道她的人都明白,她越是這樣笑就越是可怕。
大家都在爲洛北擔心,這頓打已經無法避免,甚至有可能會打個半殘也說不定,站在他身後的孩子,有些眼神裏滿是擔憂,但也有人懷着一絲慶幸,隻有殺生還有些懵懂,沒有完全看明白接下來到底要發生什麽。
還有就是瘦高少年皺着眉,神情有些焦急。
皮鞭在半空之中甩來甩去,就像是湖邊垂柳的柳枝在風中緩慢而悠閑的搖擺。
可是,就在眨眼的時候,表面上還有着殘留的些許血迹的皮鞭突然高高的擡起,然後又飛快的下落。
鞭子好像拉動了空氣裏某根弦一樣,發出很輕但也有些刺耳的聲音。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在洛北的身上,那些孩子吓的趕緊閉上眼睛,他們都知道,這鞭子一旦落在身上,必然是一長條的青紫痕迹,許久都消不下去。
但那可怕的響聲并沒有出現,當他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了無比奇妙的一幕。
因爲洛北一隻手正緊緊抓住鞭子,漠然的看着女人。
“你真該死……”
一句生硬又有些冰冷的話從洛北嘴裏說出來,女人瞬間放大了瞳孔。
她很難想象,一個剛才還在發呆的少年居然能在一瞬間抓住了她用力甩下的皮鞭,如果說這隻是巧合,那麽那個眼神就令她不寒而栗。
像她這樣做着刀尖上的生意的人,除了自己和金錢以外幾乎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什麽,可當她看到洛北那個眼神的時候,不禁也好像産生了一種錯覺。
洛北的手原本是被困住的,可就在大家都看着女人打人的時候,在瘦高少年的幫助下,他已經悄然将其解開,然後在出其不意的瞬間抓住了皮鞭。
他的手抓住了皮鞭後并沒有就此停下來,而是順勢向前推去,本來他手上無力,就這麽順勢一推根本無法撼動女子分毫,可偏偏這時候女子被他驚呆住了,被他一推之下竟站立不穩向後倒了過去。
女人倒在了地上,摔的“砰|”的一聲,激起無數灰塵。
緩了許久,她才從地上艱難的爬起來,臉上就像是一塊陰到了極處的烏雲。
“快來人哪,把這個臭小子給我使勁兒的打……”
聽到她的叫聲,很快就跑來了兩個人,一個正是那位劉掌櫃,一位卻是個手裏提着鐵勺的大廚子。
劉掌櫃看到夫人灰頭土臉的,不禁也是吓了一跳。
女人指着洛北,大叫道:“就是他,居然敢還手,這還了得!”
劉掌櫃終于搞明白了怎麽回事,回過身去朝大廚子使了個眼色,意思讓他出手教訓少年,然後趁着妻子沒有看到居然還微微笑了笑。
廚子手裏拿着一個極大的鐵勺,闆着滿是油光的臉,露出一排焦黃又陰森的牙,伸着手就要過來“教訓”洛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