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雖然不像北方館子裏那麽多,但好歹還算夠吃,隻是這兩盤小菜就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因爲裏面就根本沒有多少東西,殺生颠了颠身上的銀子,兩人一咬牙就又點了兩樣。
這時候已經是午後,館子裏的人基本上都離開了。
殺生吃的很高興,眼睛一直都盯着盤子裏那幾塊鹵肉,這些當然都看在洛北眼裏,洛北暗暗笑着,并沒有與他争搶什麽,反正他已經吃的差不多飽了。
飯館裏已經沒有其他的顧客,掌櫃的就靠在挨着他們那桌旁邊的桌角,手裏拿着一塊抹布,反複的擦桌子,但目光卻留在洛北和殺生身上,看着他們兩個吃的高興,似乎也美滋滋的,畢竟這也算是一種“厚愛”。
做飯的喜歡有人願意吃,跟這個世上的各行各業都是一樣,做什麽都難免會愛什麽,遇到好的食客對于愛這個行業的人來說,是一種照顧,也是一種欣賞。
看到洛北和殺生的時候,掌櫃的眼裏的笑意就是這種意思,而且顯而易見。
果然,沒過多久,他就端着一小壺酒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容更濃。
“兩位小客官,嘿嘿……”
洛北擡起頭,就看到了掌櫃的臉上洋溢着的笑容,這與他在北方戰亂之地看到的并不相同,那裏的人們臉上雖然也有笑容,但更多的都是麻木,而這位掌櫃的不同,他生活的很好,而且對這個世界也滿懷善意。
“是不是怕我們倆身上沒錢,掌櫃的你不用擔心,帶着銀子呢!”殺生翻着眼睛,嘴裏的東西還沒有咽下去,拍着胸口說道。
掌櫃的立即擺手說道:“二位錯啦,錯啦,我沒有半點這樣的意思,隻是看着二位吃的高興,老劉我這個廚子自然也是心裏歡喜,有句話不是說人生難得遇上知己,像我們這種就更難,尤其是這位小師傅,吃的讓我看的都餓了!”
“不瞞二位說,像我們這樣的小館子,好的食客遇到了也是不容易,嘿,老劉我就特意備了一小壺酒,這是我自己釀的,今日剛剛開壇,就想請二位嘗嘗,算是幫我品品!”
還沒等洛北說話,殺生的眼睛就已經直勾勾的盯着掌櫃的手裏的那壺酒,然後咽了一口口水,顯然是到了垂涎三尺的地步。
洛北笑着說道:“多謝掌櫃的好意,他……”
他想說的是殺生是個僧人,不該飲酒的。
但掌櫃的卻笑着說道:“我聽人說高僧都不再講究什麽七戒八戒,戒葷戒酒的,不是有那麽句話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而且……而且……”
掌櫃的一邊笑着,一邊看着殺生夾到碗裏還沒有吃下去的鹵肉,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既然殺生連肉都吃,那麽酒也就不算什麽了。
這時候,殺生嘻笑着接過了掌櫃的手裏的酒壺,簡直就像是搶過來的一樣,而且是生怕别人反悔。
掌櫃的已經拿來了兩個酒杯,放在桌子上,殺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洛北,按照他的意思自己拿着酒壺直接喝就行了,何必要這樣一杯杯的倒出來?
好在他并沒有好意思那麽做,而是把兩個酒杯都倒滿了,因爲他明白,掌櫃的意思是讓洛北也嘗嘗。
洛北有些尴尬的看了掌櫃的兩眼,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他端起酒杯,一股酒香就飄到了自己鼻子裏,他從來沒喝過香氣這樣濃郁的酒,甚至比半月樓的紅棉醇還要香上幾分。
洛北還在淺嘗的時候,殺生就已經喝下了三杯,倒上了第四杯。
掌櫃的眼裏眯着笑,顯然是有人愛喝,他心裏也高興。
洛北把酒喝了下去,好像有一股溫熱的暖流順着喉嚨一直向下流淌,那股暖流帶着柔和的芳香沁入心肺當中,不禁讓人有種飄飄然的味道。
想不到這掌櫃的竟然還是釀酒的好手,要是推銷得當,很可能會成爲明傳後世的佳作。
殺生一眨眼已經喝了半壺還多,這時候看到洛北的杯子裏空了,雖然不舍,但還是給他再倒了一杯。
洛北端着酒杯,眼睛卻看向窗外,那溫暖和煦的陽光照進來,灑在桌子上,像是托着一條長長的尾巴一樣。
不知道爲什麽,就是這一刻的溫暖陽光讓他突然發現,這個世上其實也并不隻有鮮血淋漓和醜陋、善惡,這份現世的平靜讓他懷念起小時候在那個小而落後的村子裏的時光,還有栖霞山上的四年。
他也終于明白,那些曾經令你感到無聊和厭倦的時光終有一天都會變成人生當中最珍貴和最想念的回憶,而當你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它也再不會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多了,他發現自己腦海裏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眼前溫暖的陽光不但照在了桌子上,更照進了他的心裏,讓他全身都跟着開始搖晃、飄蕩。
他看到殺生喝過酒以後臉上的紅暈,像是清晨漸漸升起的朝霞,越來越濃,他的小圓眼睛也開始迷離。
難道是這酒的酒力太盛?隻喝下兩杯居然就有了些許醉意,而且後勁兒越來越重。
他恍惚中擡起頭時,就看到劉掌櫃那張仍舊挂滿笑容的臉,笑容還在,但不知道爲什麽,那張臉忽然變得有些扭曲,也許是喝酒造成的?洛北在心裏想着。
這時候,老闆娘也走了過來,兩個人湊的很近,好像在小聲的說些什麽,洛北聽不清楚,但老闆娘卻一直看着他和殺生,不時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看到洛北和殺生的确已經“喝多了”,眼神開始變得渙散,兩個人說話也變得不那麽顧忌了。
洛北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但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他意識完全失去之前也隻聽到了劉掌櫃跟老闆娘提到了“銀子”之類的事情。
在那之後,他終于也倒了下去。
……
洛北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夢裏陽光一直都照在洛北的背上,讓他感覺溫暖異常,但不管他怎麽轉身,都無法看到太陽的真實模樣。
所以,太陽似乎永遠都在他身後,那種感覺既接近又遙遠,陌生又親近。
但是,洛北卻不想從中醒來,他就一直轉身,一直轉身,同時也伸出手來,想要去抓住身後的陽光。
就在這過程中,他忽然低下頭去,心就開始下沉,因爲陽光灑在他身後,可是在他面前卻連一點影子都沒有。
本來這就是一場夢,有沒有影子又有什麽關系,但不知道爲什麽,洛北偏偏感覺到了一絲殘酷。
這時候,他就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那聲音很熟悉,想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那聲音是來自殺生的。
洛北掙紮着睜開眼睛,眼前好像有一層稀薄的霧氣,霧氣中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圓圓的臉。
“洛北……洛北……你醒醒……快醒醒……”殺生不停的叫他。
洛北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殺生,當他手拄在地上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了異樣,然後低頭一看,就看到了身子底下的柴草。
環視了一番,他才終于發現,自己和殺生身處的已經不再是那個飯館,好像是什麽人家裏的柴房。
“我們隻是睡了一覺,怎麽就……”
話未說完,洛北就意識到了什麽,才終于明白過來,他們兩個人喝下的那壺酒本身就疑點重重。
首先是那位劉掌櫃與他們兩個萍水相逢,又怎會拿出一壺還不錯的酒平白無故的給他們兩人?
還有就是在最後徹底暈倒前,劉掌櫃與老闆娘的那番對話,他們兩人的眼神不再笑的那麽平和,更像是一種貪婪。
難道會是黑店?
洛北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到了這種事,但除了這個結論以外,他也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可是黑店看中了他們兩個什麽呢?摘心挖肝還是人口買賣?
就在這時候,門忽然打開了,從外面透進來的光帶着一絲昏暗,正好照在洛北背上,他能感覺到現在已經是黃昏十分。
隻是跟夢中不同的是,他面前的影子還在。
他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個有些弱不禁風一樣的少年端着餐食走了進來,這少年看起來也并不比洛北年紀大多少,但個子卻要高了一些,不過空有高高的個子,身子極是瘦弱,比當初的少年瑗兒看起來都還要弱了些。
少年濃眉大眼,雖然算不上多英俊,倒也并不難看。
他緩緩的走進來,在洛北和殺生面前把餐食放下,有四個饅頭,一碟鹹菜,半壺水。
放下了東西,少年隻是簡單的看了一眼洛北,并沒有說任何話,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極是娴熟,不緊不慢,也不慌不忙。
就在少年要走出柴房的時候,洛北突然叫住了他。
“喂……”
少年站住,卻沒有回頭。
“你能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少年微微低頭,他沒有回答洛北的問題,卻問道:“你們倆是外地來的吧?”
“嗯,從北方來的……”
少年聽到他從北方來,不禁身子輕輕顫抖,要不是洛北眼尖,恐怕都察覺不到。
“北方……這幾年逃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你們應該是會武功的吧,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用上神仙湯!”
洛北一驚,沒想到那種奇香的酒竟然會有個這樣的名字。
他輕輕的運氣,發現全身的内力竟然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沒有半點聲息,而且全身酸軟無力。
這“神仙湯”果然厲害,他在心中暗暗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