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很快臨近了花船,少年已經立于船頭,笛聲在鼓聲中變得細不可聞,但少年眉間的倔強之意卻沒有因爲艱難而退去,反而更加用心去吹奏。
擂動鼓聲的漢子不禁也有些急切,本來以他的武功普通人難是敵手,他如此做不過是爲了讓轎子裏的那個人高興一下罷了,沒想到突然殺出一個吹笛子的少年,明明不敵自己,卻又誓死不肯放棄。
他也暗暗的咬了咬牙,手上更加用力,心中生出了殺人之意。
如此一來,少年便立即支撐不住,鼓聲猶如一道道無形的波濤向少年湧去,激的他滿頭長發飛舞,臉色立時蒼白起來。
這時候,水面上無風興起一陣波瀾,化作一圈圈的漣漪蕩漾而去。
從少年剛一出現,洛北便感覺有些熟悉,直到越來越近,他才确定,船頭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當初跟他一起去過嶽飛軍中,後來兩人返回朱仙鎮在小商橋上告别,并約定洛北到臨安相會。
一時間,過往種種都回到眼前,那個陽光的他,笑的總是那般歡愉又熱烈,性格古怪又善良,也許大多數人看到秦希的時候都會被他陽光的一面所吸引,但洛北卻不同,因爲在君山雲海當中,秦希毫不猶豫的跳落下去的毅然,還有兩人在望着雲中湖景時所說的那一番話,他都記憶猶新。
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命運對于每個人都是公平的,給了你好的家世背景的同時,也會帶給你一些陰暗面。
在認出秦希之後,他便做好了随時出手的準備。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鼓聲突然一滞,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阻住一樣。
然後,秦希吹奏的笛聲又清亮起來,重新恢複到剛開始的樣子。
這樣一滞一起,讓原本壓倒式的情形有了新的變化,這變化來的太快,也太突然,洛北瞧向秦希,見他眉間的憂色盡去,吹奏的笛聲也變得愈發輕快。
擂鼓的漢子就沒有他那般輕松了,手裏的鼓槌揮動的越來越緩慢,顯然是受到了什麽嚴重的影響。
漢子緊緊咬住牙,即便知道有高人背後相助對手,他也不想就此放棄,他的目光垂到了那座轎子上,那裏面的人沒有讓他停,就算是死他也隻有堅持下去。
可就算他甯死不停,也已經是窮途末路。
秦希腳下的船靠近了花船,他一擡腿,很是輕快的躍上花船,笛聲卻沒有中斷。
這時候,鼓聲越來越緩,也越來越低,擂鼓漢子雖然還在咬牙堅持,臉色卻已經憋的通紅。
果然,沒過多久,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正好灑在鼓面之上,染的殷紅一片。
偌大的一個漢子,跪在地上,身子還在不住的顫抖着,眼神裏還留着些許不甘,但他也知道背後的那人能夠在不露面的情況下将自己擊敗,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不甘也無可奈何。
這時候,隻聽轎子裏傳出聲音來。
“算了,既然明知不是對手,又何必苦苦支撐,不過空送了一條性命而已……”
說完了這句之後,他突然将嗓音提高,說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于無聲處敗我下屬,可否露面一見?”
鼓聲既然停了,秦希也沒有再吹奏笛子了,他臉上浮現出興奮之意,對着岸上的人撅了噘嘴,說道:“大家來這裏本來是以藝會友,誰讓你們胡亂欺負人,活該受了教訓!”
說完,他又朝那隻小船上看了兩眼,露出歡快的笑容。
聽到秦希的聲音,而不是真正想要見的那位隐藏在背後之人,轎子裏的人似乎也失去了興趣和耐心,說道:“既然高人不肯露面,那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再等下去……走吧……去見見楚老賊……”
一直等在轎子旁的長身玉立的中年人面相極白,也格外俊俏,隻不過給人的感覺偏于陰柔了些,他聽到轎子裏那人的吩咐之後,便立即躬身俯首,應道:“是……”
然後伸手輕輕一甩,對四名轎夫說道:“起轎……”
這人總該隻說了三個字,但聲音又尖又細,聽起來刺耳已極,讓人覺得好像有些不男不女。
這時候,轎子已經向人群外走去,絲毫沒有管那個擂鼓受傷的漢子。
目送轎子走出人群,中年人臉上逐漸浮現出笑容,他轉過身去,目視着那位“招統領”,說道:“我的招大人,受的傷可還好嗎?要不要我來扶你起來?這下貴人可是有點不高興了呀,誰能想到初入臨安就這般折戟沉沙……哎……”
他幽幽的歎息着,但臉上的笑容卻足以說明他心裏根本沒有一點惋惜之意,反而像是在譏諷招統領。
“招統領”冷着雙眼,一眼不發,但臉色鐵青,除了受傷之外,面對這個不男不女之人,他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哎呀,招大人莫非是要吃人?看來傷勢并不如何嚴重嘛,既然這樣,我就先行一步啦!”
說完,他搖搖擺擺的朝轎子離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招統領”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環視四周,又望了一眼秦希,最終目光定格在那艘小船上,他自然也知道,沒有露面的那個人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那裏面。
但他今天已經沒有精力和時間去尋找答案了,隻能留下些許恨惱和遺憾匆忙而去。
直到這些人全部都已經離去,橋上橋下的衆人方才緩過神來,情不自禁的開始爲了那喝彩,他們自然是看不出這場較量當中真正決定了勝負的到底是什麽,都還以爲是少年趕走了那些嫌惡之人,于是開始大聲慶祝,就好像是自己做到的一樣。
洛北這時候才放松下來,他望着秦希,好像當初一樣,他在人群當中,披着萬丈霞光,而自己于沒落出這般注視着他。
他笑了起來,然後也把目光投向了那艘小船,船篷裏似乎點着一絲燭火,暗淡的看不出裏面到底是否有人,整艘小船跟完全靜止的并沒有太大區别,顯然是裏面的那人不想在人前露面。
他不禁想起了當初在朱仙鎮與秦希告别時的那位和藹老者,被秦希親切的成爲“老爹”,現在想來此人當真是深藏不露,或許就是他也未可知。
現在危險既去,花魁之夜便又重新回到人們心中,有人甚至大聲叫道:“這位少年不管是曲藝上的造詣還是這份俠義之心都當得起今夜的勝者!”
身邊的人也有不少随之喝彩。
洛北望着秦希,真心爲他感到高興,沒想到一别數月,再見時他已經這般出類拔萃,好像也長高了不少,面容也更加英俊了些。
隻是現在的人這麽多,大家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希身上,他自然是沒有機會到近前去叙舊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初入臨安就見到了“故人”,而且他過的似乎還不錯。
秦希雙手抱拳,微笑着對岸上的人群示意。
這時候,船艙的軟簾再次掀起,胖大身材的紅姨走了出來,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鬓間的頭發也稍亂了些,想必是剛從一場無形中的鬥法讓她也受到了些許驚吓。
不過,似她這般的女人自然是早就見慣了大場面,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笑容,她先面向秦希恭敬的笑着,看她樣子似乎對這位少年并不如何陌生。
然後,紅姨提高了嗓音說道:“一場角逐之後,我想今夜花落誰家已然有了分曉,我呀……剛剛也争得了紅玉姑娘的同意……”
她眼角輕輕跳動,好像在最終的宣布之前還有些許遺憾,但還是說道:“那麽,現在我宣布,今夜的花魁屬于這位年輕有爲的秦公子!”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大家早已默認,但紅姨宣布的一瞬間,人群裏還是爆發出無數聲音,有人叫好,有人感歎,甚至是惋惜。
但終究大家是可以接受這樣的現實的。
紅姨雙手伸到胸前,似乎想要安撫大家激動的心情,然後說道:“天香樓敞開門做生意,各位大人們,今夜的花魁雖已有了主兒,但樓子裏的姑娘可還是多着哩,大家不妨前去逛逛……”
此言一出,無數躁動的心在被冷水淋透之後立刻又重新活躍起來。
秦希對紅姨聳了聳肩,負着手,竟然大搖大擺的直接向着船艙走去。
紅姨微微瞪了他一眼,但未見絲毫阻攔之意,當秦希回過頭的時候,她竟又立即滿臉賠笑。
花魁之争已經有了結果,少年更是入了那個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船艙,大家不禁一陣惆怅,變得索然無味,隻能哀歎一聲之後漸漸散去。
人影匆忙如潮水退去,唯獨留下不動的洛北,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殺生不知道從哪裏又冒了出來,看夠了熱鬧的他此刻正捂着肚子,滿臉委屈的望着洛北。
洛北一看,不用多說,他一定又是餓了,隻能無奈的笑了笑。
他準備先帶着殺生去吃點東西,要是再晚些,恐怕所有的攤位都撤走了,那時候怕是隻能餓着肚子過上一夜了。
離開之前,有些不舍的又望了望那艘極爲華麗的花船,那個穿着錦袍的少年已經走了進去,說不定這時候正跟名動江南的花魁把酒言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