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黑暗裏,他眼神空蕩的數着心跳,但是他沒有再似那天那般發狂,隻是寂寥枯坐,就像是一個看透了世間一切的老和尚。
黑暗中的背影也變得越來越孤寂。
有時候陽光穿過山洞頂的孔洞,照進陣法當中。
有時候也會有月光。
洛北能聽到外面正在刮着的風,搖曳的樹。
清晨飛舞的鳥兒,午間亂鳴的蟬聲,傍晚的蛙聲。
靜下心來,好像一切都比從前更加清晰。
這些日子裏,了然未曾出現,甚至對洛北來說已經變得極爲熟悉的聲音也再沒有響起,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洛北能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不單單是力量,身體裏的每一處都似乎有一團火随時都可能燃燒起來一樣。
當他一拳打在石壁上的時候,出拳的好像并不止他一個人,更像是千百個人一起,他甚至感覺如果這座山洞裏不是有玄清神僧布下的玄妙陣法,他可以一拳将山石統統擊碎。
慢慢的,洛北會恢複了平靜,耳邊還殘留着仿佛來自千年以前那個被鮮血染紅的黃昏裏數十萬人的嘶喊之聲,起初讓他徹夜難眠,但漸漸的,一切都更像是石沉大海一樣,再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
洛北也在猜測,那個聲音已經很是熟悉的老和尚爲什麽沒有再出現,他想起對方越來越嚴重的咳嗽聲,也許……
若是從前,他也許會因此感到悲哀,因爲即便了然把他帶入這座陣法當中,或許一輩子再也無法走出去,可從這些日子的對話裏他知道老和尚對自己并沒有惡意,但此刻,他感覺自己好像無悲無喜。
沒有悲喜,這是不是就是出家人所說的心如止水?
其實對一個少年來說,這不但是悲劇,更是凄慘。
在那樣的年紀裏,不是更應該守在父母膝前,備受寵愛,命運好像唯獨對于洛北來說太過殘忍了些。
要是洛仲謙和白小茹知道自己的兒子如今的境地,又該是如何心疼?
……
小和尚十方在後院閑散的走着,一陣風吹來,好像隻要再稍微大些就能把他幼小的身軀吹走一樣。
這些天來,年僅三歲多的他突然間也像是有了心事。
了然自從上次出關之後又再次閉關,他已經有數日沒有見到師父了,雖然以往師父也經常閉關,但這次似乎有些不同,因此諸位師兄那裏他隐約可以感知到一種沉悶的氣氛,在這座寂靜的寺院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霾。
所以,他看起來憂心極了。
稚嫩的臉上載滿了愁容,一個人劃着夜風走來走去。
不知不覺走到了洛北和殺生住的那間禅房前,此刻殺生正坐在門檻上,手托着下巴,愣愣的望着天空。
他看向殺生的時候,殺生也剛好看向他。
十方微微的低下頭去,看着腳尖,殺生一看到他便立即來了興緻,咧嘴笑道:“喂,小和尚,你過來呀!”
十方擡起頭來,沒有拒絕的意思,但似乎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過去。
看到他沒有走過來,殺生從地上跳起來,兩步三步就跑到他身旁,快速的伸手摸了摸小光頭,立刻開心道:“我正無聊,你就來了,你說這是不是機緣?”
十方愣了一下,擡起滿是靈氣的雙眼看着殺生,小臉上的愁容并沒有因爲殺生的逗弄而散去,他搖搖頭。
說道:“你無聊是因爲你自己本來就無聊,我來也不是爲了讓你不無聊的,所以這最多算是巧合,不能算是機緣!”
殺生怔住了,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十方這麽大的年紀能說出這番話來,讓他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如何理解。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不時點頭。
“你這個小家夥到底是跟誰學的,真不像是隻有三歲呀!”
十方抿着嘴,說道:“我都已經三歲半啦!”
“哎呦,都三歲半了啊,真是沒想到啊!”殺生被他逗的笑了起來。
十方看他笑得高興,心中的憂愁似乎也去了不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來。
兩人都坐在了門檻前,殺生問道:“我看你好像有什麽心事?怎麽啦?”
十方長長的歎息一聲,兩個耳朵立時又耷拉下來,說道:“我很擔心我師父,雖然師兄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我總覺得師父他的身體越來越差……”
“哦,你說的是有一天一個人在大雄寶殿裏念經的那個老和尚?”
十方認真的點點頭,說道:“那就是我師父!”
殺生撅了撅嘴,說道:“那天我看到他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的師父,不知道老家夥現在怎麽樣了,其實我也常常擔心他,不過……老家夥說過,人死了或去天上或是地獄,和尚死了就都到西方極樂世界去見佛祖了,那樣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總比我們這樣整天對着一堆石頭念經好些!”
十方驚訝的看着殺生,他的這番言論可謂是世間少有。
“你說我們死了能見到佛祖?”
殺生聳了聳肩,眼睛轉了轉,又笑了起來,似乎想避開這個問題,不過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佛祖到底是個啥?”
十方微微合十了雙手,靜思不語。
殺生也并沒有想從小和尚那裏得到什麽答案,他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又說道:“你知道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嗎?”
十方擡起頭望向他,黝黑的眼珠裏是世界上最純粹的顔色。
“你是說洛北?”
“不是他還能有誰!這麽多天都沒見他人了,不會是被你師父和師兄給拐走賣掉了吧?”殺生嬉笑的說道。
十方卻沒有把他的話當成玩笑,而是認真的搖頭道:“沒有啊,他就在那座山裏面呢!”說完他一擡手指,正指向寺院背後的那座山峰。
殺生順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黑夜當中的山峰已經完成化作黑暗,讓人一眼望不穿。
“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我很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
茫茫然,天地隻有一線。
萬物生生滅滅,在這裏似乎都變得微乎其微,因爲這裏除了石壁就是黑暗,偶有一絲光亮,也隻能照半尺之地。
洛北依然孤寂的坐在那裏,已經有許久都未曾動過,就像是一個入定的老僧一樣。
這時候,青黑的石壁表面似乎有一絲光亮閃動,然後就見一個小和尚慢慢的出現,小小的光頭,圓圓的臉,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
十方剛一出現,就到處瞟了瞟,像極了未經允許進入禁地的小賊。
他看到洛北的背影一動沒動,這才放下心來,緩緩的邁了進來,石壁上的陣法沒有阻攔他,但在他徹底走進來的時候,石壁還是那般完好,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洛北也感覺到身後走來的人,不用回頭他就知道來的人正是小和尚。
十方的步伐很輕,在微微月光下,他明亮的眸子裏有一道光芒,暗淡中接近了洛北,他不慌不忙的停住了腳步,好像在思索着什麽。
抿了抿嘴,十方伸出一隻小手,輕輕的搭在洛北肩上,說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無聊?”
“你的那位朋友很擔心你,可是他不能進來,就讓我過來看看你,要是你也覺得無聊我可以陪你玩一小會兒!”
洛北自然知道“那位朋友”肯定就是外面的殺生,多日來沒有見到自己,恐怕就連最心思純淨的殺生也會感到擔心了吧。
洛北緩緩回頭,眉間沒有喜怒,隻是淡淡的看着小和尚。
那張青稚的面容下,是完全與世俗的善惡相分離的澄澈,他突然發現自己竟好像掉進了一灣清溪當中一樣。
“你要陪我玩什麽?”洛北問道。
十方笑了起來,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彈彈珠啊,還能是什麽?”
看洛北笑而不語,他便從袖口裏拿出了一包東西,顯然是“有備而來”
十方打開小紙包,出現在他小手掌中的竟然是一包指甲蓋大小的圓圓之物,黑不溜秋宛如是泥土的顔色,滾圓滾圓的。
十方把手遞到洛北面前,讓他從裏面出去一顆,洛北捏在手裏,很輕但也很硬。
他一看就知道那是用泥土捏成的,隻不過現在已經完全堅硬,如果不用力也不會輕易被捏碎。
十方也從當中取出一顆,然後一眨眼對洛北笑了一下,便搖搖晃晃的跑向了石壁,隻見他在石壁前左一下右一下,好像在用力的幹着什麽,但被他完全擋住了,洛北看不見,他并沒有要求洛北幫忙,洛北自然也就沒有過去。
過了一小會兒,十方轉身跑了回來,他指着石壁處,對洛北說道:“你看,我在那裏挖了一個小孔,咱倆就站在這裏,把彈珠丢進孔裏,誰丢進去的多,就算誰赢!”
山洞裏并沒有太多光亮,即便是從頭頂灑下幾縷月光,也根本照不到石壁那些地方,所以洛北順着十方所指的方向一看,完全看不到有什麽小孔。
十方可能也感覺到洛北的心思,于是就拉着他走過去,洛北一看,果然有一處漆黑的小孔,但還是看不清有多深,而且隻是一個比指甲蓋稍大的孔洞,他回頭一看,大緻估計一下,丢彈珠的位置距離這裏至少有十步以上。
所以,這個遊戲并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