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劍,葉孤城的人,都像天上的白雲,飄忽不定,空靈流動。
雄霸天下。
黃崇的刀,黝黑光亮,黃崇的人,霸道無匹,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其實,以文字去描述兩人的招數,是一種亵渎,或者說,是一種浪費筆墨的愚蠢。
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挂、切、削、割、剁……
所謂天下一流的劍法和刀法,其實隻是最爲基礎的招數罷了,這些再基礎不過的招數,在兩人手中使出,随心而動,毫不拘泥于招數的變化,兩人的招數,都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此爲這個位面,武功招數至高無上的境界。
魏子雲、殷羨等人,乃至是被江湖中人譽爲“劍神”的西門吹雪,看得都已經流出了冷汗。
如果黃崇的對手不是葉孤城,葉孤城的對手不是黃崇,而是換成在場的任何一個劍客,恐怕……
“天外飛仙。”
“九九歸一。”
兩人同時出招,這是最後的決勝,一時間,天地爲之色變,連天空那輪潔白的皎月都失去了光芒,天地間,隻剩下一柄劍和一柄刀。
“嗯?”
黃崇将頭一偏,眉頭微皺,他看到葉孤城嘴角微微翹起,眼中帶着四分喜悅,四分解脫,一分感激還有一分自嘲。
一個頂尖劍客,能死在頂尖劍客的劍下,本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而這對葉孤城來說,就是一種解脫。
此戰,勝負已分。
葉孤城的劍芒從黃崇的耳邊掠過,斬下一縷黑發,黃崇的刀罡,不偏不倚砍在葉孤城的胸口。
“你赢了。”葉孤城笑看着黃崇,說道。
他看得出,黃崇并不想殺他,但是黃崇知道,他甯願死在這柄劍下。
既然要死,爲什麽不死在黃崇的劍下,能死在黃崇的劍下,至少總比别的死法要榮耀得多。
所以,他感激黃崇。
至于那一份自嘲,他嘲笑的是自己,因爲在最後時刻,葉孤城選擇留手,他偏移了自己的劍,不願取黃崇性命,隻是之後葉孤城卻發現,自己的做法純屬是自作多情,或者說是歪打正着。
如果不是他在最後時刻,偏移了自己的劍鋒,恐怕這一劍,連黃崇的一縷黑發都切不下來,因爲黃崇的刀太霸道了,有我無敵的霸道,天地間可以有無數王者,但是隻能有一個皇者,這就是雄霸天下刀法的霸道。
或許這也算是勉強保住了自己的榮譽吧,畢竟還切下一縷發絲。
隻是,對于一個走到盡頭的人來說,這份“榮耀”還有意義嗎?
“謝謝!”
葉孤城,這位絕世的劍客,最終還是倒下了。
黃崇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是他記憶之中,最驚險、最費勁的一戰,因爲葉孤城最後突破了,也是最輕松的一次決戰,因爲葉孤城從來沒有想過赢。
雖然結果是自己勝了,但不知爲何,黃崇心中卻沒有任何喜悅,反倒是有些壓抑。
對于一個曆經了數個位面的黃崇,這種情緒本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黃崇收起刀,抱起葉孤城尚有餘溫的屍體,黃崇霸道的刀罡看似沒有在葉孤城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卻擊碎了葉孤城的五髒六腑和渾身經絡。
拿下葉孤城手中的劍,随手抛給了陸小鳳,這是葉孤城此前和陸小鳳的約定,如果他死了,讓陸小鳳替他保管這柄劍,所以現在,這柄劍歸陸小鳳。
“你不能将人帶走,不管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将人帶走。”殷羨橫劍站在黃崇面前,說道,語氣略顯生硬。
黃崇隻是瞥了他一眼,并未理會他。
“葉孤城是朝廷的重犯,爲他收屍的人,會有連坐之罪。”魏子雲說道。
“我不想再殺人。”黃崇冷冰冰地說道,黃崇是個熱愛生命的人,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冰冷過,聲音冷得令人發顫,現在明明是八月。
“你認爲我們留不住你?”殷羨冷笑道:“如果是兩個絕世劍客,我們或許還攔不住,但是現在,一個已經死了,而且,我們這裏有三千禁衛軍。”
殷羨确實有這個自信,至少他認爲自己有,現在他有三千禁衛軍,而黃崇經曆了剛才的一戰,消耗甚多,此消彼長下,他自然有自信。
黃崇冷冷地說道:“你知道嘛,殺人,總比殺豬容易,因爲人會恐懼。”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不想再殺人,讓開。”黃崇道。
“你認爲你能殺得出去?”殷羨冷笑道。
“我或許殺不出去,但是我絕對能殺進去。”黃崇轉頭看向左邊,說道。
那是南書房的方向。
“你敢!”衆人都被黃崇的話給吓到了,即便是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也是如此。
上千年的忠君教育,忠,已經深埋血液之中,令他們難以生出黃崇這種念頭來,今日來這裏觀戰,他們心中還是帶着點神聖感,不僅僅是因爲決戰的是兩位頂尖的劍客,還因爲這裏是太和殿。
“你們可以試一試。”
“這……”
殷羨恐懼了,魏子雲也怕了,陸小鳳也是如此,他們同時想到了一件事,眼前這位頂尖的劍客雖然是漢人,卻在東瀛長大,現在東瀛處在戰國亂世。
殷羨、魏子雲身體微微顫抖,滿頭大汗,卻不能讓開,因爲葉孤城是朝廷重犯,如果今天葉孤城的屍體被黃崇帶走,明天,他們的腦袋就必定不保。
魏子雲将目光放在陸小鳳身上,他希望陸小鳳能夠幫忙,如果陸小鳳、西門吹雪等人願意幫忙,絕對可以留下黃崇。
“葉孤城雖然死了,但是陸小鳳還活着。”這時候陸小鳳說道。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提醒你們,柳生是我的朋友,葉孤城也是我的朋友。”陸小鳳笑道。
“你想包庇朝廷重犯,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
“我隻知道,不該做的事,我決不去做,應該做的事,你就算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一樣要去做。”
陸小鳳說話的時候,葉孤城已經被黃崇背在背上,那柄黝黑的唐刀,握在了黃崇的左手,大拇指抵着劍格。
侍衛們弓上弦,刀出鞘,劍拔彎張,一觸即發。
“陸小鳳也是我的朋友。”西門吹雪落在陸小鳳身旁,說道。
“貧道雖然身在方外,可是方外人也有方外之交。”木道人道。
“道士能有朋友,和尚爲什麽不能有?”老實和尚接話道,莫要看這個和尚叫做“老實和尚”,就以爲他好欺負,老實和尚乃是佛門四大神僧之一。
魏子雲面色沉重,抱拳說道:“各位都是在下心慕已久的武林名家,在下本不敢無禮,隻可惜職責所在。”
“你的職責,我們懂,但是我們這些人的脾氣,我也希望你能懂。”陸小鳳說道。
“我懂,不過另外一件事情,你也應該懂。”
“什麽。”
“這一戰的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慘不忍睹,這責任應該由誰負?”魏子雲問道。
“……”陸小鳳沉默了。
“誰負責這種事情,你不用考慮。”黃崇說道。
“爲什麽?”
“因爲死人,是不需要考慮這些的。”黃崇的話,黃崇的人,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