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回的情形卻大不相同,明知來到島上非死不可,可又不知如何死法,必死之命再加上疑懼之意,比之往日面臨大敵、明槍交鋒的情景,卻是難堪得多。
所謂真正的恐懼是恐懼本身。
想那白自在在淩霄城之時是何等的威風,自稱是“威德先生”,自封“天下第一”,莫看他剛才坐得猶如廟中神像,實際上不過是在掩飾内心的恐懼罷了。
黃崇正想要說些什麽,卻聽一名黃衫漢子朗聲說道:“俠客島龍島主、木島主兩位島主肅見嘉賓。”
因爲白自在本來就坐在前排,在場的諸位豪傑,就猶如大學上課時候的學生,極少人坐在前排,黃崇就随意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坐下。
卻見中門打開,走出兩列高高矮矮的男女來,右首的一色穿黃,左首的一色穿青,那贊禮人叫道:“龍島主、木島主座下衆弟子,谒見貴賓。”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俠客島有兩位島主,一姓龍,一姓木。
隻見張三李四也雜在衆弟子之中,張三穿黃,排在右首第七,李四穿青,排在左首第九,在他二人身後,又各有二十餘人,顯然這些都是兩位島主的弟子。
群雄見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張三、李四二人的武功,中原武林中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沒想到,這二人尚有這許多同門兄弟,想來這些同門的功夫絕不在兩人之下,何況還有兩位神秘莫測的島主。
群雄心中都想:“也難怪三十年來,來俠客島的英雄好漢個個有來無回,且不說旁人,單單賞善罰惡二使,在場的就沒有幾個能在他們手底走得到二十招以上,吾命休矣!”
黃、青兩列弟子分向左右一站,一齊恭恭敬敬的向群雄躬身行禮,群雄忙即還禮。
随後見兩個老者并肩緩步而出,一個着黃,一個穿青,那漢子喝道:“敝島島主歡迎列位貴客大駕光降。”
龍島主與木島主長揖到地,群雄紛紛還禮。
隻聽身穿黃袍的龍島主哈哈一笑,說道:“在下和木兄弟二人僻處荒島,今日得見衆位高賢,大感榮寵,隻是荒島之上,諸物簡陋,款持未周,各位見諒。”
木島主道:“各位請坐。”
龍島主須眉全白,臉色紅潤,有如孩童;那木島主的長須稀稀落落,兀自黑多白少,但一張臉卻滿是皺紋,卻看不出二人到底多大年紀,如說兩人均已年過百歲,也不希奇。
衆人不知俠客島究竟搞什麽名堂,隻得就坐,靜觀其變,各人一就座,便有人上來斟酒,跟着端上菜肴,每人桌上四碟四碗,八色菜肴,雞、肉、魚、蝦,煮得香氣撲鼻,似也無甚異狀。
唯有杯中的酒水,碧油油的,雖然酒香甚濃,看起來卻是怪異,綠色的總會讓人做出不好的聯想,不知多少人心中暗自嘀咕:“這酒中不知下了多厲害的毒藥。”
“請!”說着龍木兩位島主一飲而盡。
“請!”黃崇卻是不疑有他,端起酒水,對着兩位島主說道,說着也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水中竟有股淡淡的清香,雖然算不上是上好的美酒,卻也别具一番風味,飲下之後,旁邊的侍者又将酒杯斟滿。
“好,不愧是我白自在的孫女婿,對方若是要加害,不過是舉手之勞,這酒中有毒也好,無毒也好,反正是個死,不如落得大方。”黃崇身後的白自在如此想到,當即舉杯喝幹,不禁贊歎道:“好酒!”
“上粥。”待衆人飲畢,隻聽龍島主高呼一聲,左手一舉,俠客島的仆人從内堂魚貫而出,手中各以漆盤托出一大碗熱粥,分别放在衆賓客面前,剛才接黃崇的那些黃衣漢子,也在其中。
“好家夥,這臘八粥的賣相還真是夠差的。”低頭看了眼桌上的臘八粥,黃崇心中暗道。
粥是深綠色的,隻見熱粥蒸氣上冒,氣泡從粥底鑽将上來,黃崇不禁想到了格格巫的那一鍋湯。
而且粥中所和之物卻菜不像菜,草不像草,有些似是切成細粒的樹根,有些似是壓成扁片的木薯,藥氣極濃。
這普天之下的毒物,大多數是呈青綠色,這碗粥深綠如此,藥氣刺鼻,其中之毒,可想而知。
不少江湖豪傑一聞這撲鼻的藥味,心中便不禁發毛,均想煮時,鍋中不知放進多少毒物,忍不住便要嘔吐,忙将粥碗推到桌邊,伸手掩住鼻子。
“好厲害,竟然将粥煮得這般如此精妙,俠客島上果然有高人。”黃崇本就身負上乘醫術,也知道臘八粥中的關竅,并未排斥,反而仔細觀察、嗅聞。
隻聽龍島主說道:“各位遠道光臨,敝島無以爲敬,這碗臘八粥在外邊倒還不易喝到,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斷腸蝕骨腐心草’,要開花之後效力方著。這草隔十年才開一次花,我們總要等其開花之後,再邀請江湖同道來此同享,屈指算來,這是第四回邀請。請,請,不用客氣。”
說着和木島主左手各端粥碗,右手舉箸相邀。
縱然不識藥理,“斷腸蝕骨腐心草”這七個人也令人膽寒,“斷腸”、“蝕骨”、“腐心”,單一個就足以要人性命,何況是将三者放在一起。
雖然來到島上之後,人人都沒打算活着離去,但臘八粥中所含毒草的名稱如此驚心動魄,龍島主竟爾公然揭示,不由得人人色爲之變。
“晚輩就不客氣了。”黃崇卻是沒有理會衆人心中所想,說着便舉碗吃了起來,白自在要阻止,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好,黃寨主,請!”龍木二位島主哈哈一笑,也吃食起來。
“嘭!”就在這時,黃崇側後方一個人突然站起身來,椅子被推到在地,卻是關東快刀掌門人“紫金刀”呂正平。
呂正平手中的紫金刀指着龍木島主厲聲喝道:“你們兩個老家夥給我聽好了,我關東呂正平來到俠客島之前,早就已經料理好後事,我呂某人是頂天立地、鐵铮铮的漢子,你們要殺要剮,姓呂的豈能皺一皺眉頭,要我吃喝這等肮髒的毒物,卻萬萬不能!”
龍島主聞言一愣,與木島主相視而笑,說道:“呂英雄既然不願意喝粥,龍某豈敢強求,呂英雄何必動怒呢,請坐!”
“哼,姓呂的我早就豁出性命不要了,早死遲死,還不是個死,偏要得罪一下你們這些恃強橫行的惡霸。”說着呂正平直接端起桌上的臘八粥,朝龍島主擲去。
“呂大哥,不可動粗。”高三娘子一驚,連忙投擲出一枚飛镖,飛镖正好擦着碗的邊緣,卻沒有将青花碗打碎,隻是那碗粥便不再朝前飛出,而是略一停頓,便向下摔落。
眼見青花海碗要摔成碎片,一碗粥濺得滿地,前排的黃崇突然出手,此時青花碗距離黃崇尚有數尺距離,黃崇以内力托着青花碗,手腕一旋,整碗臘八粥卻是絲毫不灑,最後平穩地落在黃崇手中。
“好功夫!”衆人不禁出聲喝彩道。
采聲甫畢,群雄均想:“據傳黃寨主的武功在賞善罰惡二使之上,本以爲是虛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縱然不如二使,也相差不遠矣,若是黃寨主願意拼死一戰,或許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黃寨主的這一手擒龍控鶴功果然精妙無比,佩服,佩服。”龍島主贊歎道。
“龍島主過譽了,比不得二位島主,這人也來了,粥也吃了,二位島主,是否可以解一解黃某以及諸位同道心中的困惑。”黃崇說道。
“黃寨主所言不差,還請二位島主開導,以啓茅塞,讓我等死個明白。”武當派的沖虛道長抱拳說道。
龍島主道:“黃寨主太謙了,二位适才所問,我與木兄自當向各位分說明白,隻是這臘八粥中的‘斷腸蝕骨腐心草’需乘熱喝,效力較高,不如各位請先喝粥,再由在下詳言如何?”
說着,兩位島主各自低頭喝粥,卻不再理會諸人。
“這粥味道确實不錯,呂掌門,你若是不喝,黃某便替你喝了如何?”黃崇問道。
“黃寨主請便。”莫看剛才呂正平說得大氣,不過是一時昏了腦袋,現在卻是吓得滿頭大汗,見黃崇願意喝粥,自無拒絕之理。
黃崇也不廢話,頃刻間便喝了個碗底朝天,臘八粥中的藥氣雖然刺鼻,入口卻甜,并不難吃。
黃崇喝粥倒是随意,卻不知多少人心中惱怒,原本還以爲有黃崇帶頭,還能逃出生天,現在黃崇竟然大口喝粥,這不是自尋死路嘛,而他們的生路也就此斷絕。
“妙極!我白自在的孫女婿,果然是與衆不同。”白自在見狀,心中贊歎道,見黃崇滿不在乎地大口喝毒粥,胸中豪氣陡生,當即端起粥碗,呼呼有聲的大喝了幾口。
“二位島主,這粥卻是不錯,隻是一兩碗實在是不頂飽,可否再給黃某來個四五碗?”黃崇将碗放下,說道。
龍木島主聞言一愣,随後龍島主笑道:“當然可以,黃寨主若是願意喝,别說是四五碗,十碗都可以,不過黃寨主卻需要量力而行。”
“這個自然。”黃崇笑道,這臘八粥雖然是用劇毒無比的斷腸蝕骨腐心草熬制而成,卻因爲用藥精妙,不僅将斷腸蝕骨腐心草中毒性全部祛除,還能夠提升食用者的内力,當然,若是内力不足,或是食用太多,便有害無益,所以才是每人一碗,兩位島主知道黃崇内力深厚,而且精通醫理,顯然是看出了其中的奧秘,這才沒有阻攔。
“黃寨主何需麻煩兩位島主,這臘八粥的氣味太濃,我喝不慣,黃寨主若是想喝,吃了這碗便是,不必客氣。”還未等俠客島的人将粥端上,旁邊就有人說道,好似怕黃崇後悔,将臘八粥送到了黃崇的桌上。
“不錯不錯。”
片刻之間,黃崇桌上就多了六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黃崇笑了笑,卻也沒有理會旁人詫異的眼光,端起粥,三下五除二便将其中的四碗喝個幹淨。
“黃寨主,俠客島的臘八粥味道如何?”龍島主問道。
“俠客島的臘八粥當真是世上難得的美味,妙不可言,隻是這兩碗黃某卻喝不下了,若是涼了,豈不是暴殄天物,龍島主,黃某借花獻佛一番。”說着黃崇一揮手,桌上的兩碗臘八粥各自飛向張三和李四。
“多謝二位送來銅牌。”
“這?”張三李四端着臘八粥,看向兩位島主。
“既然是黃寨主好意,你二人就喝了吧。”龍島主笑道。
“多謝黃寨主賜粥。”說着,兩人便将手中的臘八粥喝得幹幹淨淨。
“這兩個島主當真是無情之人,竟然這樣讓自己的兩個徒弟送死。”群雄見狀,心中不禁想到,又有人敬佩黃崇的智謀,就這樣除掉了兩個高手,隻是想想兩人也不過是普通弟子,就算兩人死了,他們也沒有活命的機會。
可能是被黃崇感染,也可能是知道自己無生還的可能,反正橫豎是個死,也不能太窩囊,讓俠客島的人小瞧,不少人端起臘八粥,喝了幾口。
龍島主見該喝的也都喝了,不想喝的,他也不強求,便開口說道:
“四十年前,我和木兄弟相交,意氣相投,本想聯手闖蕩江湖,在武林中賞善罰惡,好好做出一番事業,卻不想初出江湖之際,便發現了一張地圖,從那圖旁所注的小字中細加參詳,得悉圖中所繪的無名荒島之上,藏有一份驚天動地的武功秘決。”
“而這個地圖所指的島嶼,就是各位現在所在的俠客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