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夠理解陳蓮生心中的不滿,陳蓮生的骨子裏還是一名傳統的讀書人。讀書的目的自然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陳蓮生多年的所見所聞,卻讓他感受到了讀書最後的無力。
陳蓮生這麽多年的經曆,讓他認識了不少的身居高位之人。因此他感觸最深的是即使個人登上高位,融入到官場的環境之内,想要做出改變已然變得困難。
那種對于現有當朝者的無奈和絕望才是陳蓮生此刻的真正想法吧。
他指着那一池塘的水說道:“蓮生先生,一池塘的水都污了嗎?”
陳蓮生微微發愣,但馬上明白了魏麒麟所說的意思,點頭道:“池塘下面本身就是淤泥,再加上暴雨連天,能不污嗎?”
陳蓮生剛說完這句話,天邊轟隆隆地響起了雷聲,随後幾乎是在一瞬間,便飄飄灑灑地下起了大雨。
雨滴狠狠地砸在池塘裏面,不一會兒便變成了瓢潑大雨,而原本還算安靜的湖面,頓時便被攪得渾濁不堪。
陳蓮生歎了口氣,說道:“你看,暴風雨太大的話,不僅會将這池塘攪的污穢。更爲麻煩的是,就算是池塘本身都會溢滿出來。”
魏麒麟點了點頭。
這池塘自然指的就是大明的天下,而這暴風雨則是指外在的各種壓力。現在的大明,有如這風雨中的池塘一般,稍稍外在用力,内部的很多矛盾都會爆發,到時候面對的肯定是毀滅性的破壞。
“聽說你現在正在做生意?”陳蓮生看着魏麒麟說道,“做生意好啊!隻賺錢,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想,做個富家翁,倒也是天地任逍遙。”
魏麒麟苦笑一聲,擺了擺手,對着陳蓮生說道:“蓮生先生此言差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都沒了,這王土還能安甯嗎?學生經商,實在迫不得已,我想先生應該能夠理解我。”
陳蓮生輕輕地搖着扇子,思索了一陣之後,才慢慢的看向魏麒麟,然後說道:“莫非你是想以商業影響朝政?”
陳蓮生說完這話,又是自顧自地搖着頭笑了。
“如果真要這麽說的話,也算是。隻是不知先生爲何笑。”魏麒麟有些不解地說道。
“莫怪蓮生直言,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商業影響朝政成功的先例。唯一能夠算得上的,或許就是秦漢時期的丞相呂不韋了。然而其最終結果,就不用我說了吧。”顯然陳蓮生并不贊同魏麒麟通過發展商業的模式來影響朝政。
魏麒麟點了點頭,陳蓮生會有這樣的想法,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在古代,商業想要影響朝政,或者決定朝政,的确十分困難。在這樣一兩千年都是重農抑商的社會,商人的社會地位和發言權,就已經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在朝政生活中占有主要的地位。
然而魏麒麟卻知道爲什麽商業不能夠影響朝政的真正原因。
第一自然是古代的商業并沒有足夠發達。那些商人就像是統治者所豢養的一個個吸錢機器,當統治者需要金錢支持,要麽威逼利用,要麽直接像是收割稻草一樣,任人宰割。
第二則是中華一直以來的傳統文化中,商業本來就是一個重利輕義的活動。不管是古代的商人,還是現代的商人,都喜歡将自己的商業精神裏面注入封建統治者倡導的那種仁義道德,因此行動起來往往束手束腳。
難道曆史上沒有想要用商業來影響朝政的人嗎?
并不是他們不能影響,隻是想要改變的時候,那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會困擾住自己,乃至于自己的手下人。
魏麒麟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
自己的腦海裏面除了生存下去,就是壯大中華。至于那些禮儀尊卑,君臣等級,在魏麒麟的眼裏,通通都是放屁。
連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卻妄圖通過這些虛無的東西來掩飾自己的無能,顯示自己的尊嚴,豈不是極其可笑。
“蓮生先生,按照你所說,我現在最好的經營方式是什麽?”雖然内心有其他的想法,魏麒麟還是虛心地問道。
“考科舉!唯有考科舉才能讓你站在真正能夠改變的地方,再加上你有督公和你爹的幫助,想要登上高位,輕而易舉。我來之前,也打聽了一下你這段時間的經營。不得不說,經營方式,布局模式,遠遠超乎常人。若能以此來經營朝政的話,可以想象,前途不可限量,就算是超過督主也不算什麽難事。”陳蓮生的眼中發光,他看好魏麒麟的程度比魏忠賢更深。
聽到陳蓮生這話,魏麒麟點了點頭,悄聲問道:“你覺得我還有多長時間?”
聽到這個問題,陳蓮生微微猶豫,卻依然說道:“我觀當今聖上雖然身體羸弱,但是堅持個十年,沒什麽問題。督公雖然辦事狠辣,弊端諸多,但是待人接物,卻頗有一套,尚能維持。因此,你應該還有七八年的時間。”
魏麒麟聽完,哈哈大笑。
陳蓮生不解,于是拱拱手問道:“爲何發笑?”
魏麒麟猛地僵住自己的臉,陰狠地說道:“如果在此期間,當今聖上發生意外呢?”
“意外?”陳蓮生的眼睛一直。
“比如說遊船落水,騎馬墜落……你能夠保證這些意外都不發生嗎?”魏麒麟壓低聲音說道。
陳蓮生的心中就是一寒。
如果按照魏麒麟所說,一旦發生這些意外的話,魏忠賢倒台,極有可能就是短時間之内的事情。
魏忠賢登臨高位,也不過三四年的時間,基礎實在太差。若是換做一般高官,前半輩子慢慢經營,登上高位三四年的時間足以穩固。
然而魏忠賢本是閹人,唯一依賴的就是皇帝的信任。現在天啓皇帝卻無子嗣,如果要換位的話,那麽肯定會發生兄終弟及的事情。
現在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子弟,卻沒有一個對魏忠賢有好臉色的。
福王是魏忠賢的死對頭,朱由檢更是恨之入骨,這些人誰上位,老魏都離死不遠了。
魏忠賢本就是初登高位,手上的底牌無非就是東廠和錦衣衛,用來監視考察人尚可。但是若用來争奪權力,卻完全不是那些手握重兵的王爺和将領的對手。
隻怕到時候魏氏一族,禍患将要來臨了,而魏麒麟在這洪流之中不過是細小沙粒。
陳蓮生想到這裏,連忙挺直了身子,深深地彎腰,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倒是蓮生魯莽了,沒有想到這一層關系。若不是你提醒的話,險些釀成大禍。”
魏麒麟深沉地點了點頭,直起身子看向了外面的暴風雨。雨水滴落在魏麒麟的身上,他卻一動不動。
他嘴中喃喃地說道:“天下大亂,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蓮生先生,你若想真幫我,便将所掌握的資源,告訴麒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