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瘸子聞言一怔,兩眼發直,嘴唇咬得雪白:“我不能說,說了師傅就會殺了我們一家。”
“你師父已經死了。”夜浔的聲音在我身後淡淡響起。
小瘸子打了激靈,耷拉着腦袋喃喃道:“師傅,師傅是不會死的”
這句話細聽起來似乎并不是難以置信的語氣,倒像是恐懼的陳述。
夜浔就着多出一截的石凳挨我坐下,語調微揚:“要不你試試就知道會不會死了~”
這厮方才在石室裏的那般神通我算是見識到了,手段淩厲又強勢,發起狠來不皺眉頭,不留餘地,更可氣的是做人還刻薄。
我趁他審小瘸子的空檔,悄咪咪地往另一旁挪了挪位,卻十分不巧地被他發現,那厮又不動聲色的一把将我拖回了遠處,還出言恐吓道:“不準動!”
我真是如坐針氈,擡眼一看,小瘸子挺胸擡頭居然也跪得更加規矩了,還戰戰兢兢地答話:“回大人,裏面的那個石室是小人的師傅規劃建造的。”
我擡手拂去了衣袍上沾染上的幾片花瓣:“齊先生是什麽人?”
小瘸子眨巴眨巴眼,顯得有些困惑:“我,我不知道齊先生是什麽誰”
嗯?他不知道,上次來襲擊我的夜叉可不是這麽說的,他們其中一個一定在說謊。
夜浔那厮這會倒是坐得住,面色不改地欠身緊盯小瘸子:“你師父叫什麽名字?”
小瘸子搖頭:“師傅他老人家從不說真名,就連我都和他說話都是靠着我家裏的那尊銅塑。”
我們輾轉将小瘸子帶回了他家,落地時,那具胖胖的還魂屍正在院中洗衣。
小瘸子一扭一拐地将那尊銅像請了出來,還魂屍一見他手中之物便個乖乖的跟湊了上來。
銅像上沾染着斑駁的血污,由頭頂的鮮紅蔓延至身體各處的黑紅,這是尊藏地的邪佛,那邪師借由這邪佛與小瘸子聯通是假,攝取他的陽氣精魄是真。
這瘸子歲數不大,樣貌卻似入不惑之年,他幹這害人害己的勾當還不夠,居然還色膽包天的禍禍了一具良家女屍!
“小瘸子我問你,那破廟底下的東西是怎麽來的?”我盯着那尊銅像細細打量道。
小瘸子一聽臉色都變了,着緊拉着那具還魂屍撲通一聲跪下:“二位大仙”
原來這具還魂屍并不是小瘸子從哪塊墳地裏偷刨出來的,據他交代,他以前是将軍府的車夫,與妻子是青梅竹馬,二人小日子還算過得不錯。
後來妻子因病而亡,小瘸子就像沖塌了的沙石一般,從此一蹶不振,終日裏渾渾噩噩的過活。
再後來,有個藏地打扮的法師找上門來,說能助小瘸子一臂之力,讓他夫婦團聚,可前提是,要小瘸子拜他爲師。
饒是那人整張臉被隐沒在寬厚的鬥篷之中,并不能知道他的相貌,爲了救妻子,小瘸子想也沒想就滿口答應下來。
那人很是滿意,當即讓小瘸子刨墳挖屍,一番做法之後,就讓小瘸子耐心等待一晚,并将那座銅像當做他拜師的禮物相贈。
小瘸子謹遵那法師的話,日複一日以血養銅像,說是能保證這還魂屍的魂魄不易離體,妻子果真在第二日回魂。
可這樣日日血祭,小瘸子打擊頹廢之後的身體是又幹又瘦,那裏經得起如此折騰。
随後那法師又發話了,說他這是強留地府魂魄的報應,自己于心不忍徒弟遭此災禍,便教了小瘸子一套攝取陽魂精魄的秘法,讓他日日去城裏‘續命’!
天不見亮就出門‘續命’,回來時還要跟着妻子去破廟底下,美其名爲打坐修行,實際上小瘸子吸來的東西,卻是全喂給了棺椁裏的妖魂。
我順手探了探小瘸子,這家夥八字特殊是個天乙拱命格,本命強勁,不易受到刑克,但命運多舛,一輩子注定是個倒黴蛋,同時,也是承載陰邪的好傀儡。
如此偏門的命格都被這家夥撞上,難怪那邪師會細心編撰出這樣一台戲,隻爲了将小瘸子心甘情願的繞進自己早就布好的圈套。
其實說幫忙是假,邪師就是爲了借助小瘸子的命格,以他夫婦二人的情誼做籌碼,讓小瘸子既能幫助飼養妖魂,又能成爲一個可以奪舍殺人的工具。
一舉兩得且陰毒至極。
我攏着袖子,慢慢繞到小瘸子身後去瞅那具還魂女屍:“你一個人進入石室,就不害怕嗎?”
小瘸子見我走進,微微側身執起了女屍的手,眼神堅定道:“有她陪着,我什麽都不怕。”
怪不得方才在樹林中我敲碎個石凳就把他吓成那副鬼樣,也是因爲沒有這女屍陪着?
一個體質特殊的陰邪傀儡,一個沒有感情的還魂屍,這生死兩隔的情愛可真是讓人——聞風喪膽!
我繞至女屍身邊細細觀察,果然,在她額間正中看見了個凝固成痣的黑點。
那小點在滿是屍斑的臉上隐藏地極好,我差點都沒細看出,更莫說那個被情愛迷了心,失了智的小瘸子。
我心裏掂量了幾遭,或許這女屍根本就不是死于病重,而是死于茅山邪道練就的禁術的墜魂。
爲了能脫離五行順利分離出魂魄,此術是需要将人懸吊起來施行的,魂魄被分離體之後,手腕、腳腕都應該會有被捆不能退散的淤青才對。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方才小瘸子執起這屍體的手時,腕間并沒有那道淤青,可我這湊近嗅到的墜魂之氣分明不會錯!
還是說那施術之人道行高深,原本需得親手以活人之體操作的邪術,因爲借助了某個厲害的東西作爲媒介,這才能取人魂魄于無形?
我慢慢走去夜浔那邊,眼睛還是不住地往那還魂屍身上瞅,她隻有眼白不見瞳仁,立在原地就是一副木然的死寂。
“你還記得你那師傅上你身的事情嗎?”夜浔盯着小瘸子,淡如琉璃的眼中凝着冰霜。
小瘸子霎時臉無人色,瞳色散亂,抖着聲音道:“有有這事嗎?”
這模樣要是做戲,那未免也太過真情實感。
夜浔嘴角輕勾,語氣不善道:“那你今日從破廟回來之後在幹什麽?”
小瘸子皺眉想了想:“今日去打坐完回家,娘子幫我點了熏香守着我休息了。”
我試探着問他:“那你見過那破廟的石室裏有什麽東西嗎?”
小瘸子更加費解了,歪頭天真道:“那裏不是隻有一尊師傅親設的羅漢石像嗎?”
我和夜浔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乖乖,小瘸子不至于慘成這樣吧!
從被诓騙收爲徒,再尋個名頭讓他以活人之軀承載陽魂精魄去飼養妖獸,還有這個詭異至極的死老婆,小瘸子完全被那邪師算計得明明白白。
眼看着天色漸暗,我和夜浔準備回驿館,臨行前小瘸子突然來送我們,我就多問了句:“你娘子每次都陪你去打坐嗎?”
小瘸子腼腆地笑,點頭甜蜜道:“她每次都是早早地在門口等我一起進去的。”
看他那副模樣,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娘子雖富态了些,但相貌還是不差的,她是怎麽看上你的呢?”
小瘸子面泛紅光,眼中蓄滿了天際的紅霞,扭捏道:“她看上我踏實!”
我幹幹一笑:“那你是看上人家?”
小瘸子害羞捂面,模糊道:“結實!”
我:“?”
夜浔:“”
回到驿館之後,我同夜浔講起小瘸子那還魂屍婦人的蹊跷死因。
卻不想夜浔聽完臉色瞬間凝重,凝眉沉吟道:“按理說墜魂之術施行之後,是不會有完好的魂魄回魂的!”
我也頗感困惑,支胰俯首愁了半天:“可這女屍身體裏的的确确有隻用咒術固入的魂。”
等等,還是說
周遭的氣氛瞬間安靜得詭異。
遭了,小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