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襯徐輔仁入閣什麽的,自然是孫紹宗一時異想天開。
且不說他有沒有這能力,就算真有這等影響力,以徐輔仁的老謀深算,也絕不可能在此時明目張膽的上門勾連。
哪他這次找上門來,究竟意欲何爲呢?
面對孫紹宗的疑惑,徐輔仁倒也沒藏着掖着。
分賓主落座之後,他就将一份公文放在了茶幾上,輕輕推到了孫紹宗手邊:“老夫今日前來,是想讓孫少卿過目一份公文。”
孫紹宗忙雙手捧起,先一目十行的看了大概,然後就不由得暗歎了一聲:徐輔仁入閣的事兒,果然是徹底涼了!
因爲這份公文,其實是一份告身【任免狀】,大緻内容是重新征辟緻仕官員徐輔仁,擔任禮部侍郎一職。
從内閣次輔到禮部侍郎,這落差不說天地之别,起碼也是不可同日而語。
看來越是頂層大佬,站隊就越需要謹慎啊!
孫紹宗感歎之後,正待寬慰徐輔仁幾句,話到了嘴邊兒,卻忽又起了疑心——徐輔仁這大張旗鼓的到訪,難道就是爲了讓自己知道,他沒能入閣,而是做了禮部侍郎?
這怎麽想也有些不對勁兒吧?
于是把那寬慰的言語,先且按下不表,孫紹宗再一次仔細閱讀了這份告身。
公文本身的内容,自然不會多出什麽,但他細品之下,卻漸漸琢磨出些味道來。
首先,禮部侍郎的官階,對徐輔仁這樣的大佬來說,似乎有些過于低了,而且三年前徐輔仁已經主持過一回春闱了,也不可能再次擔任主考官。
刨去最重要的科舉,單以禮部侍郎的實權而論,頗有些投置閑散的味道。
以徐閣老的江湖地位,按理說對于這種隐隐有貶低、侮辱性質的任命,完全可以直接無視。
可他卻欣然領命,甚至還把告身帶到了自己面前。
再想想禮部的職能,以及之前賀閣老的表态……
“徐老。”
孫紹宗雙手捧着,将那告身往前送了送,小心試探道:“莫非朝廷有意,讓您出使後金?”
如果他是以禮部侍郎的身份,先行出使後金國,回京後再另行任命的話,那就說的通了!
“是巡視。”
徐輔仁認真的更正了孫紹宗的說法,又拂須贊道:“孫少卿果然是機敏的緊,隻看了這告身,便猜出了朝廷的用意。”
随即他卻又是一聲歎息:“唉,南疆戰事不順啊,周雲光隻當人家令出多頭,必然首尾不能相顧,便想着先殲滅其中一部,也好挫敵銳氣。”
“不曾想卻中了誘敵之計,非但被人三面夾擊,大敗虧輸了一場,更讓真臘國乘勢奪了幾個軍寨。”
“現下南疆大軍雖根基未損,可到底是讓人家站穩了陣腳,這兩邊兒對峙起來,也不知幾時才是個頭。”
南疆竟吃了敗仗?
這周雲光忒也大意了吧?
記得當年他輔佐史湘雲的老子平定高麗時,可是以穩紮穩打思慮周全著稱的,不然朝廷也不會特意将他從陝西,調去南疆主持戰事。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南疆戰事不順遂,朝廷原本針對女真人的計劃,自然也要做出相應的調整與延後。
難怪内閣會突然改了口風,要對後金國采取懷柔政策,感情是逼不得已,必須要行緩兵之計。
不過……
南疆戰事不順的消息,此前自己從未聽過半點風聲,顯然還屬于軍事機密,眼下徐閣老卻如此直言不諱,怕是有些不妥吧?
徐輔仁似乎看穿了孫紹宗心中所想,立刻又道:“老夫畢竟年事已高,難免有照應不周之處,故而此次巡視遼東,免不了要尋個年輕力壯的副使襄助。”
“如此說來,是徐老向朝廷推薦了晚輩?”
孫紹宗頓時恍然,既然要讓自己跟着出使後金國,自然要提前說明白,這所謂懷柔政策的緣由所在。
“不。”
徐輔仁卻微微搖頭:“是陛下欽點的,孫少卿文武雙全,又曾擔任過駐外武官,堪稱是副使的不二人選。”
也是。
這年頭有駐外經驗的官員可不多,有資格給徐輔仁擔任副使的,就更是屈指可數了。
不過……
孫紹宗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大人方才說,不是出使而是巡視?”
“巡視。”
言簡意赅的兩個字,卻讓孫紹宗大感爲難。
因爲既然是以巡視爲名,那隐含的意思,自然仍是将遼東的女真人視爲治下子民,而不是單獨的一國。
既不肯給對方名分,又要懷柔安撫,這緩兵之計實行起來,恐怕沒那麽容易。
“孫少卿無需過慮。”
就聽徐輔仁笑道:“朝廷要穩住女真人,女真人遣使者來京,又何嘗不是爲了穩住朝廷?”
這倒也是,後金國那邊兒也是剛剛确立集權統治,内部傾軋都還沒徹底完成呢——近來舉家逃到大周的部落貴族們,就是明證——此時想要與大周全面開戰,顯然也是力有未逮。
“可朝鮮國那邊兒怎麽辦?難道要坐視不理?”
這顯然也是不可能的,畢竟太上皇還活着,而覆滅高麗、扶立朝鮮,乃是太上皇畢生引以爲傲的功績。
如果坐視後金國把朝鮮吞并,或者讓朝鮮被迫與大周爲敵,那太上皇的臉還要不要了?
就算是廣德帝自己,怕也是面上無光吧?
就更别說,一旦任由後金吞并朝鮮,女真人就有了足夠的戰略縱深,以及糧饷兵源,屆時再行征讨的話,怕是要難上十倍不止。
不過這事兒上,徐輔仁顯然就不肯多說了,隻是搖頭道:“此事朝廷已有定計,無需你我勞心。”
朝廷已有定計?
眼下朝廷單單支應南疆軍需,就已經捉襟見肘了,顯然無法加派兵馬去遼東。
而以遼東的兵馬,再加上一部分神機營,守成或許無憂,想要進取就……
那這定計又是從何而來?
孫紹宗琢磨了半晌,都不得要領,下意識端起茶杯抿了兩口,卻忽地心頭一亮:水?!
東南的王子騰?
眼下東南海患已經減弱了不少,如果抽調一部分水軍沿岸北上,一來可以震懾朝鮮上下;二來也可以在鴨綠江附近,協助朝鮮抵擋女真人的入侵。
不過這番猜測究竟對不對,卻不好找徐輔仁求證,恐怕也隻能看以後的形勢變化了。
此後孫紹宗又簡略的,同徐輔仁商量了一下出使的路線,以及對待女真人的基本态度。
其實說白了也簡單,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而且不用多想,孫紹宗這個做副使,肯定要負責擺出強硬姿态,否則朝廷爲嘛非要挑個武将出身的做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