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孝服的林周氏走進外書房,見丈夫【林修緣】正滿臉倦容的坐在書桌後面,閉着眼睛直揉眉心。
她便默不作聲的,上前拎起茶壺替他蓄滿了茶水。
“出去。”
聽到斟茶的動靜,林修緣依舊閉着眼睛,口中卻不耐煩的呵斥道:“不是說了,爺要好生靜一靜麽?”
“老爺。”
“是你?”
林周氏輕喚了一聲,林修緣這才知道是她,于是将身子往後一仰,幽幽的歎息着:“唉……說吧,又有什麽事?”
林周氏繞到他身後,駕輕就熟的在他額頭上掐揉着,好半晌,才悄聲道:“昨兒查的雖是男丁,可那些婆子、丫頭,還是守在在後宅寸步不離。”
林修緣早在她開始按摩頭部穴位的時候,就又重新閉上了眼睛,此時連半點反應也沒有,好像已經睡着了似的。
林周氏等了片刻,始終得不到他的回應,便又自顧自的道:“我瞧這架勢,倒像是要在咱家挖出什麽醜事似的,這……”
“咱家的醜事難道還少了?”
林修緣忽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随即卻又沉默下來。
林周氏被嗆了一句,一時也不好繼續開口,隻能悶頭替丈夫按摩穴位。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修緣才又幽幽的歎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顯然事到如今,他已經有些後悔請孫紹宗來查案了。
不過……
就算換成是順天府出面調查,難道就會放着那些可疑之處,絲毫不去理睬嗎?
所以眼下也隻能寄望于,孫紹宗能盡快查出真相,而不是繼續深挖林家的醜事。
“老爺、老爺!”
剛想到這裏,突然有個小厮一路大呼小叫着闖了進來,發現林周氏也在書房裏,才讪讪的停住了腳步,怯怯的躬身見禮:“夫人。”
“這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林修緣沒好氣的呵斥一聲,随即追問道:“可是又有貴客登門,需要爺去應酬?”
“不是!”
那小厮卻把頭搖的撥浪鼓仿佛:“是那孫大人,他……他讓人找來幾十把鐵鍬,正要在咱家後宅掘地三尺呢!”
掘地三尺?
明明再三搜尋一無所獲,那孫紹宗竟還如此笃定,自家必有密道麽?!
林修緣霍然起身,忽又覺得眼前一黑,踉跄着險些跌坐回去。
“老爺,您千萬留神啊!”
林周氏忙扶住了他,可林修緣稍稍緩過勁來,卻又将妻子輕輕推開,然後沉着臉大步流星的出了外書房。
一路尋到後宅,
就見幾十個衙役,已經折騰的熱火朝天,到處都是被扒開的石闆、掘斷的灌木花草。
但看上去竟不顯淩亂,一堆堆錯落有緻的歸整着。
“林員外。”
不等林修緣從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拔出注意力來,孫紹宗就主動找了過來,先是拱手見禮,随即又指着身後一人介紹道:“這位是馮薪馮大人,家中世代經營土木生意——有他在,不管能不能挖出什麽線索,最後都一定可以複歸原樣。”
這一番話,便把林修緣到了嘴邊的質問,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既然保證可以原樣複原,那麽爲了查明父親被害的真相,挖開幾條小路、一些花壇,又算得的了什麽?
然而林修緣心裏,卻又隐隐有一種預感,似乎不盡快阻止這場挖掘,林府上下就會遭遇更大的劫難!
隻是……
究竟該以什麽名義,叫停這場挖掘呢?
林修緣沉吟了許久,才終于想出個勉勉強強的理由,正要開口時,卻忽然發現孫紹宗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轉向了斜後方的某處。
他在看什麽?
林修緣詫異的回頭望去,就見個一身素白的嬌小少婦,正站在拱門下,愣愣的望着這邊。
是寡居的兒媳沈佩蘭?
她來這裏做什麽?
而且神情看上去,還顯得十分怪異……
難道說?!
林修緣心中大震,他終于明白自己那忐忑不安的預感,究竟來自何處了!
一時又是惶恐又是憤恨,尤其想到兒子當年莫名病重,然後一命嗚呼的可疑經過,便恨不能立刻揪住兒媳婦嚴刑拷問。
但眼下卻并非算舊賬的時候。
因爲一旦這等悖逆人倫的事被揭開,那麽死去的林齊晟、乃至整個林家,都會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孫大人!”
林修緣深吸了一口氣,斷然道:“此事怕有不妥之處,還請下令讓尊屬先停下來,等你我商議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繼續挖下去!”
在看到沈佩蘭出現的那一刻,孫紹宗就知道自己賭對了,眼下真相即将揭開,又怎肯就此罷休?
當下微微一笑,正待推诿敷衍幾句,忽聽有人揚聲道:“挖、繼續挖!不要停!”
孫紹宗與林修緣同時循聲望去,卻見沈佩蘭跌跌撞撞的沖到近前,淚眼婆娑的望着那淺淺溝壑,似乎底下埋着什麽珍寶一般。
完了!
林修緣緩緩閉上了雙目,再不看周遭一眼。
孫紹宗則是想馮薪使了個眼色,示意衆人加快進度。
…………
是日傍晚。
一條深埋地下四尺的密道,終于暴露在衆人眼前。
同時被發現的,還有一具七竅流血毒發身亡,卻面色安詳的屍身——經過仔細辨認,死者正是衆人追尋多時的小厮六兒。
在六兒的屍體周遭,不但發現了殘留的毒藥,還有幾件利于挖掘的器物,以及啃過的幹糧殘渣。
而在密道中段,存在着大量被挖掘的痕迹。
至于密道的兩端入口處,則是被泥土封堵的嚴絲合縫,上面滿是用木槌夯實的痕迹。
顯然,六兒之所以要在毒殺林齊晟之後,冒着被發現的風險,連續假扮林齊晟多日,就是爲了做好準備工作,然後封堵住密道的兩段。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他設計這場毒殺的時候,就沒想要活着離開!
小半個時辰後。
密道兩端被重新掘開,已經被釘死的入口,分别位于林齊晟的書房,以及沈佩蘭的寝室。
“賤婢!”
雖然早有預料,但林修緣此時還是按捺不住,沖上去一巴抽在兒媳臉上,憤聲道:“你……你竟敢……你竟然敢……”
但他在憤怒之餘,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控訴兒媳的所作所爲。
沈佩蘭卻顯得異常鎮定。
準确的說,在六兒的屍首被挖掘出來之後,她眼裏就再沒有别人了。
此時被打的嘴角迸裂,她卻依舊直愣愣的盯着六兒,甚至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幫六兒捋順額頭的碎發。
“賤婢!”
林修緣愈發惱怒了,橫身攔在兩人中間,怒斥道:“你與這狗賊勾搭成奸也還罷了,怎得竟還敢加害太爺?!”
說着,他又揚聲喝道:“來人啊,給我将這不肖不潔的賤婢綁起來,帶到花廳裏審問!”
顯然,到了這個地步,他依舊試圖挽回林齊晟的名聲——哪怕自己的兒子,有可能就是因此而死。
不過這回沈佩蘭卻有了反應,仰起白鵝也似的脖頸,抗辯道:“不!他從來沒有……”
啪~
又是一記耳光狠狠的抽了上去,林修緣聲色俱厲的喝道:“還愣着幹什麽?!快把她給我綁起來!”
林府的家丁這才如夢方醒,四面八方的撲将上來。
内中有個管事,顯然猜出了林修緣的心意,一上來就先用帕子捂住了沈佩蘭的嘴。
林修緣剛松了口氣,冷不防有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擠開衆人,默不作聲的取下了那捂嘴的帕子。
“孫大人,你這是……”
“他從未動過我一根指頭!六兒……六兒他,從來沒偶遇碰過我一根指頭!”
林修緣的怒吼聲,與兒媳凄厲的尖叫同時響起,又彙同天邊的紅霞,一起墜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