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彩霞稱爲二奶奶,自非榮國府的當家主母王熙鳳莫屬。
可這王熙鳳平白無故的,又怎會突然出現在孫家府庫門外呢?
卻原來這日上午,經太醫反複确認,賈寶玉的病情已是大爲減輕,估摸着再養上幾日就能痊愈了。
王夫人聞訊欣喜非常,當下将漫天‘神佛’都謝了個遍,自然也沒漏掉出力甚多的孫家。
特地備下了一份厚禮,托請王熙鳳登門道謝——她到底是長輩,不比王熙鳳這做嫂子的行事方便。
結果王熙鳳帶着禮物趕到孫家,卻聽說存在金陵的那十幾萬兩銀子,其實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封存進了孫家府庫。
她登時心頭就是一緊。
當初說好了這銀子運到京城之後,是要兩家平分的。
現如今孫紹宗卻瞞着消息,悄悄把銀子封存在府庫裏,莫非是生了别的心思?
【其實孫紹宗之所以沒及時通告她,純屬是因爲那黑帖的事兒耽擱了——尤其那黑帖就是在銀箱裏發現的,雖然反複調查之後,也沒有發現更多的痕迹,但孫紹宗還是下意識的将其當成了證物。】
打從賈琏不近女色以來,對‘權錢’二字的追求與重視,便在王熙鳳心中占據了主要地位。
如今這疑心一起,那心下如何還能安穩?
便看什麽都覺得蹊跷,又勉強和賈迎春敷衍了幾句,就忍不住主動提出,要去府庫裏過目一下那些銀兩。
兩家合夥經營木材生意的事兒,本就是以賈迎春爲紐帶達成的,因此賈迎春也清楚這十幾萬兩銀子,實有一半是屬于王熙鳳的。
她又知道自家這嫂子,近年來愈發看重這黃白之物,因此也并未沒多想,便讓鴛鴦取了鑰匙,引着王熙鳳來到了府庫。
一路無話。
這離着府庫還有一段距離,就見彩霞獨自守在府庫門外,兩眼呆愣,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直到衆人走進了,也沒有做出半點反應。
王熙鳳見狀,心下便愈發的警惕了。
畢竟她早就聽說,彩霞和晴雯一起被孫紹宗收納,做了通房丫鬟。
如今這彩霞獨守庫門,怎能不讓人浮想聯翩?
于是王熙鳳便搶在賈迎春之前,故作詫異的問:“咦?你怎麽在這兒?”
卻見彩霞驚愕擡頭,脫口叫道:“二奶奶?您……您怎得來了?!”
那手足無措、紅頭脹臉的模樣,落入王熙鳳眼底,便好似如山鐵證,頓時柳眉一豎、鳳目含煞的逼問道:“你家二爺可是在裏面?”
彩霞何曾經曆過這等窘境?
早被她問的懵住了,先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随即又覺得不合适,忙又把頭搖的撥浪鼓仿佛。
王熙鳳一瞧她這遮遮掩掩的,心中早已斷定,孫紹宗眼下必然是在府庫裏,而且多半是在炮制針對自己的貓膩。
否則彩霞這賤婢看到自己,怎會表現的如此的慌張失措?!
當下她也顧不得什麽禮數,搶上前擠開彩霞,推門就往裏闖。
“二奶奶、二奶奶!使不得、使不得啊!”
彩霞待要去攔,卻那還遮攔的住?
隻得拼命堵住門縫,免得再有旁人闖将進去。
卻說王熙鳳進到庫房裏,還不等眼睛适應了黑暗的環境,腳下便先踢到了什麽,隻聽得咕噜噜叮當亂響,她下意識的低頭望去,卻隻見那地上白花花一片,竟都是五十兩一錠的銀元寶!
這究竟是在搞什麽鬼?
“彩霞?”
約莫也是被銀錠亂撞的聲音驚擾到了,府庫深處中傳出一個沉悶的嗓音。
這時王熙鳳也大緻适應了周遭的環境,當即也循聲向庫房深處望去,卻正與疑惑起身的孫紹宗四目相對。
“啊……”
一聲尖叫剛從兩瓣紅唇之間洩出,就被王熙鳳反手捂住了,同時她也急忙背轉過身,再不敢看上半眼。
這該死孫二郎,怎得恁多的花樣!
隻是眼前雖然清靜了,方才那一撇所見,卻像是楔子似的,直鑿進她心底深處,使得積郁了兩年多的某種情緒泉湧而出,一時直激的心如鹿撞、面似火燒。
“嫂子,方才可是你在尖叫?裏面出什麽事了?”
這時,外面忽然想起了賈迎春疑惑的詢問聲。
卻原來方才那聲尖叫,雖然未曾吐全,可王熙鳳畢竟是站在府庫門口,庫門又未曾完全合攏,因此自然便落入了賈迎春等人耳中。
若非彩霞緊守着大門,一步也不肯讓開,說不得早有人進來探視究竟了。
“沒……沒什麽,我一進門就看見隻大老鼠!”
王熙鳳說着,也怕再被人撞破這窘境,當即邁步向外走去,隻是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之際,她卻又鬼使神差的回頭瞥了一眼。
就見三面銀牆環繞之中,孫紹宗和尤二姐正慌裏慌張的往身上套衣服,尤二姐還好說,孫紹宗卻是橫生枝節難以如願。
最後咬着牙狠狠把褲子往上一提,卻是勒的龇牙咧嘴好不痛苦。
這可真是……
王熙鳳心頭又是一通狂跳,忙逃也似的到了外面。
“嫂子怎又出來了?”
賈迎春納悶的迎上來,見她面似火燒,又比門前的彩霞更勝一籌,不由奇道:“嫂子這是怎得……”
不等她問完,鴛鴦忽然搶着開口:“都怪我,方才忘記提醒二奶奶了,咱家府庫裏藏了好些大老鼠,個頂個頭角猙獰的,上回清點銀子時撞見,吓的我這心肝噗通亂跳了好久呢!”
有她出來打岔,王熙鳳這才松了口氣,随聲附和道:“是啊,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麽大……那麽醜的老鼠!這庫房我是不敢進了,有什麽事兒,也等你們家二郎從裏面出來再說。”
“咱們也别這麽幹等着。”
鴛鴦又笑道:“這附近有個涼亭,雖不遮風,卻也好歹有個坐處——二奶奶,咱們且先去歇一歇腳,等我們二爺出來,再讓彩霞引他過去說話如何?”
王熙鳳此時巴不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自是滿口的贊成。
賈迎春心下雖有些疑惑,卻向來是個不願意多事的,自然由着她們做主。
于是這主仆數人,便又改奔了附近的涼亭。
目送她們走遠了,彩霞的心肝才從咽喉處落下,冷不丁卻又有人在她肩頭拍了一把。
“呀!”
彩霞尖叫着竄起半尺高,回頭見是孫紹宗,這才又撫着胸口埋怨:“二爺,您……您可吓死人了!”
跟着又忙解釋道:“方才多虧鴛鴦姐姐打岔,不然……不然可真是……”
啧~
鴛鴦最是聰慧不過,估計已經猜出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所以才幫着打了掩護。
“爺。”
這時尤二姐也從庫房裏走了出來,一邊整理着額頭的碎發,一邊笑道:“方才二奶奶出門前那回頭一瞥,瞧着可是大有深……”
“咳!”
孫紹宗幹咳一聲,打斷了她的戲谑:“你還有心說這些有的沒的,趕緊把庫門鎖好,回家伺候爺洗漱洗漱,這黏拽拽一身汗,實在不得勁兒。”
“二爺。”
彩霞忙提醒道:“大太太和二奶奶,還在梅園涼亭那邊兒,等着您過去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