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賈探春的說法,她因爲囊中羞澀,隻勉強湊了四兩碎銀子出來,結果亥時前後到了那竹林之中,賈環卻認爲她這是在羞辱自己。
于是先是用嘲諷的口吻,慫恿她去找寶玉借錢,遭到拒絕之後,又滿口惡言想向。
賈探春也不是個綿軟的脾氣,眼見他到了這等關頭依舊死性不改,當即憤而轉身欲走。
賈環沖上來阻攔,姐弟兩個便拉扯、推搡起來。
“他當時一門心思要拔我頭上的步搖,卻哪知道上回爲了填他那些爛賬,我早把首飾典當了個精光,都換成了鎏金的樣子貨。”
“我那時傷透了心,便拔下钗子作勢要給他,趁機一把刺在他胳膊上,然後把那の钗和銀子全都扔了路旁,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了竹林。”
四兩多碎銀子?
方才孫紹宗勘驗屍首的時候,賈環兜裏貌似比臉還幹淨。
那這銀子哪去了?
被兇手撿走了?
還是……
“大家夥也别閑着!”
孫紹宗忽然揚聲吩咐道:“兩個人一組打了燈籠,在這附近轉一轉——看還能不能找到别的線索!”
原本按照孫紹宗的意思,是準備等到天亮後,如果還是沒有查出兇手,再進行擴大搜索的——畢竟天色這麽暗,找起來也實在不容易。
不過既然是銀子這種反光金屬,那即便是在晚上,應該也能找的到才對。
至于要求兩人一對兒,則是怕他們見錢眼開,偷偷昧下證物。
等到那幾個榮國府的奴才,分組開始搜索,孫紹宗這才又盯着那一身蔥綠裙子,随口追問着:“那你離開竹林之後呢?半路上有沒有發現什麽異狀,又或者撞見什麽人?”
賈探春毫不猶豫的搖頭道:“出了竹林,我就直接回了園子裏,直到後半夜才……才聽說……唉!”
她歎了口氣,幽幽道:“也許這就是命吧。”
如果說之前,孫紹宗還隻是從邏輯上,推斷她或許不是真兇的話,此時倒有了八成的把握。
因爲如果當時在竹林入口處,險些和自己撞個對頭的人是賈探春,那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她完全沒有理由繼續隐瞞。
如此一來,也基本從側面确定了,在案發前後,竹林裏的确存在着另外一名綠衣女子,而這名女子極有可能就是真兇!
又仔細盤問了一遍,确認并無什麽遺漏之處,孫紹宗便同賈探春一起,回到了衆人身邊,然後喊過趙國基,命他把這府上三十歲以下,昨天曾經穿過綠裙子的人,統統召集起來。
等趙國基匆匆去了,孫紹宗又自顧自打了燈籠,準備在屍首左近的竹林中,繼續尋找線索。
“二哥。”
這時就聽身後有人呼喚,回頭看去,卻是賈寶玉湊了上來,雖然神色依舊有些郁郁,卻比方才強出十倍不止:“你這是要找什麽,我幫着你一起找吧。”
孫紹宗沒急着回他,直到兩人都進了竹林裏,這才壓着嗓子問:“薛家妹子已經告訴你了?”
這也隻能是薛寶钗透了口風。
“嗯!”
寶玉點了點頭,随即擡手摁住了心窩:“幸虧有二哥明察秋毫,否則……一邊兒是三妹妹,一邊兒是死了的環哥兒,我非爲難死不可。”
頓了頓,他又道:“說來二哥可能不信,我方才都琢磨着,要替二妹妹頂罪了呢。”
這事兒,他還真就幹的出來。
而這也是孫紹宗一直以來,與他頗爲親善的原因——純良仁善的少年,總比那些心思複雜的貨色要招人待見。
隻是他似乎高興的有點早了,依照孫紹宗的推論,殺死賈環的兇手,多半還是和怡紅院有關——至少是大觀園裏的人!
不過這話也沒必要提前說出來。
孫紹宗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輕聲道:“你三妹妹方才說,曾在這附近抛下四兩多碎銀子,也不知是被兇手拿去了,還是……”
正說着,對面竹林裏忽然有人嚷了起來:“孫大人、孫大人,這裏有一塊碎銀子!”
循聲趕了過去,就見兩個榮國府的下人,正捧着一塊碎銀子。
孫紹宗向他們讨要了,又讓賈寶玉悄悄拿過去,讓賈探春進行了确認,結果證實她之前丢在這裏的銀子。
這個結果,讓孫紹宗頗有些失望。
原本還琢磨着,若這銀子被兇手拿走了,屆時正好可以當做決定性證物呢。
不過也無所謂了。
既然已經确認了兇手當時身穿綠色裙子,以及作案的大緻時間【根據賈探春的時間推斷】,更知道她多半和怡紅院有關,等趙國基把人召集起來,不愁她不顯出原形。
…………
一刻鍾後。
竹林入口處密密麻麻的站了六十幾個女子,更讓孫紹宗頭皮發麻的是,怡紅院裏的丫鬟足有一半在裏面!
“畢竟是冬日裏,穿一身綠衣裳,别人瞧着也舒坦。”
襲人在一旁小聲解釋着,因爲昨天沒有穿黃衣服,又出了名的交際廣,故而賈寶玉便臨時派她出面,介紹那些女子的身份背景、爲人處世。
孫紹宗無語的撇了撇嘴,好在他掌握的條件,并不隻有這兩個。
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道:“昨天亥時前後,可以提供不在場證明的,站到本官左手邊來。”
賈寶玉在一旁幫着解釋:“就是說,亥時前後有人能證明你,不在這竹林裏就行。”
這話一出,立刻有不少人退出隊伍,站到了孫紹宗的左手邊,粗略一算,竟有七成之多。
原本這應該是極好的。
但孫紹宗卻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爲怡紅院裏丫鬟,就隻有碧痕站了出來,剩下包括麝月、秋紋兩個大丫鬟在内,足足還餘下五人之多!
更别說除此之外,也還有幾個大觀園裏的丫鬟……
約莫是發現孫紹宗的目光,集中在麝月等人身上,襲人忙又替她們解釋道:“昨兒老爺回府,二爺又多喝了幾杯,咱們院裏難免有些兵荒馬亂,直到亥正時分,大家才各回各屋歇息了。”
得~
看來還有的查了!
孫紹宗一努嘴,示意寶玉出面,挨個盤問那些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免得其中有人說謊。
然後又壓着嗓子問襲人:“聽說這些日子,環老三被拘在怡紅院讀書?不知平時誰與他接觸多些?”
“麝月、秋紋兩個,因奉命督促三爺,平時接觸的多些,再有就是碧痕、四兒、墜兒三個,她們平時就管着書房,接觸自然比旁人多些。”
碧痕可以排除了。
麝月、秋紋則是嫌疑大增,至于另外三個小丫鬟麽……都是誰來着?
“墜兒也在裏面。”
襲人看看人堆裏那三張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替她們分辨道:“孫大人,别的不說,咱們院裏的丫鬟,可沒哪個敢半夜與三爺私會!”
這是當然。
自從三年前賈寶玉中毒,險些命喪黃泉開始,王夫人就大力整肅了怡紅院,若被她知道有人半夜和賈環私會,鬧不好連命都未必能保住。
“或許是有什麽把柄在環老三手上呢?”
“把柄?”
襲人遲疑道:“她們整日在怡紅院裏,能有什麽把柄被三爺抓住?”
“是啊,是什麽把柄呢?”
孫紹宗口中喃喃自語着,心下卻已隐隐有些揣測。
畢竟能讓人冒着生命危險,背叛主人的把柄,絕不會太多。
再加上賈寶玉在怡紅院幾個丫頭眼裏,并非隻是主人那麽簡單……
或許,可以先從在這方面入手,做一個局試試?
不管能不能查出真兇,起碼可以先排除一下,怡紅院裏這三個丫鬟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