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蔥白玉指輕輕一推,清冷的空氣頓時破窗而入。
王熙鳳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那一雙青鸾丹鳳卻是眨也不眨的,盯着東南面的内書房。
打從兩年前,那裏就被充作賈琏的寝室,這次他從自望江樓回來,自也是在裏面安歇。
要說這隔着門闆,又能瞧見什麽?
然而王熙鳳眼中的寒意,卻還是越來越盛。
雖說公公賈赦無恥下流,對她生出了狼子野心,甚至意圖趁虛而入,險些壞了她的清白。
但真要論起來,王熙鳳最恨的卻還是賈琏!
身爲男兒身,卻一心想要雌伏人下!
之前整日整夜的不回家,這好容易回了家,半句也不曾與自己交流,心心念念的就是往家裏招‘野男人’!
自己到底是幾世爲惡,才修下這樣一個冤家?!
越想越是惱恨,王熙鳳砰的一聲閉合了窗子,幾步來到床前,反手一撩撥開層層绡帳,将包裹在素紅蟬翼紗裏的渾翹,半挨半搭的蹭到了床沿上。
同時那及膝的裙擺左右一分,兩條玉砌也似長腿八字撇開,穩穩撐住了葫蘆似的身條兒。
嫩菱也似兩隻腳掌,也不知怎麽就從繡鞋裏掙脫出來,十根蠶寶寶也似的趾頭,在那鞋面上此起彼伏輕的啄着。
風情與嬌俏,一時在她身上完美的交融着。
以至于端着銅盆進來的平兒,在面對王熙鳳時,都忍不住有微微的失神。
不過看到她臉上那濃濃的幽怨,滿腔驚豔頓時又化作了無聲的慨歎。
自古紅顔多薄命啊!
将盛滿溫水的銅盆,輕輕放到了木架子上,平兒轉回頭正待詢問王熙鳳,是否要開始洗漱。
王熙鳳卻忽然一擡頭,目光灼灼的問:“你說我要是在席上,直接拆穿二爺的心思,孫家二郎會是怎樣的反應?”
說着,她似乎是想到了屆時的尴尬情景,臉上不自禁的浮起一陣快意。
“這……”
平兒秀眉微蹙,随即柔聲勸道:“奶奶好容易放下了,卻怎得又去招惹二爺?”
“放下?哈、哈哈!”
王熙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連着嗤笑了好幾聲,這才又切齒道:“若不是他,那一隻耳又怎敢如此放肆?再說父債子償,豈不是天經地義?!”
“難道隻許他父子糟踐我,我便壞不得他們的好事?!”
見她一邊說着,十根塗着豆蔻的腳趾,也都深深紮進繡鞋裏,顫巍巍的努着勁兒,顯然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平兒就知道再說什麽也是無用。
再加上點破賈琏的龌龊心思,對于孫紹宗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故而她默然半晌之後,便主動轉移了話題:“是現在服侍奶奶洗漱,還是?”
王熙鳳也不答話,徑自起身張開了的雙臂。
平兒與她主仆多年,自是聞弦知意,忙從櫥櫃裏取了新的肚兜等物,然後上前将解下那素紅蟬翼紗的睡裙,剝出個白羊也似的……
………………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主仆兩個終于收拾起征,步出了堂屋。
而此時王熙鳳身上,也在不見到半分幽怨頹唐,有的隻是撲面而來的攝人貴氣,以及看似和煦實則疏離的淺笑。
原本主仆兩個,是準備去西廂房小廳裏用過便飯,然後再去前院處置榮國府的家務。
隻是還不等用完早飯,二太太王夫人哪裏,便遣了大丫鬟玉钏過來傳話:賈政,午後就要進京了!
雖說召賈政回京的旨意,一個月以前就已經發下來了,但這消息還是顯得有些突兀。
按理說,不是應該提前兩三天,就派人通知府裏麽?
心下雖然頗有些埋怨,可現如今賈政在榮國府的地位,又與以往大不相同,王熙鳳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于是一面同王夫人約定,在賈母面前碰頭,一面讓人知會賈琏、賈琮兄弟兩個。
又半個時辰之後,幾輛馬車的前呼後擁的出了榮國府,打頭的是賈琏、賈寶玉,後面則是賈環、賈琮、賈蘭叔侄。
這隊伍浩浩蕩蕩出了内城,馬不停蹄的趕奔東便門碼頭。
等到了東便門外,堪堪将近正午,早有豪奴包下了附近的酒樓,供幾個公子哥兒歇息、吃用。
叔侄五個在那樓上憑窗而坐,俯視着人潮湧湧、千帆延綿的碼頭,一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内中賈琮最是個性燥的,見哥哥們都默然無語,在椅子上來回扭動了幾下,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們說,二叔怎得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出門時我還聽老祖宗埋怨呢。”
賈琏斜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隻是眼波不自覺的帶出些妩媚,非但沒讓賈琮乖乖就範,反而激起了他一身的疙瘩。
“這個麽……”
賈寶玉倒是認真琢磨了一下,可卻實在不得要領,最後也隻能搖頭道:“老爺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
“餓死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旁邊賈環便鬧将起來:“周官家,怎得還不上菜?真要把咱們都餓死不成?!”
周瑞在旁邊陪笑道:“二老爺說是午後就到,約莫也未必會在船上用飯——哥兒若是餓了,不如先吃幾塊點心?”
說着,便命人把府裏攜來的點心,裝盤擺在桌上。
賈環還有些不樂意,卻被賈琏給呵斥住了——這次他終于忍住,沒有露出娘态。
就這麽枯坐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眼見快到未時,就見一條打着‘江西學政-賈’的官船,自東南水面上蕩蕩而來。
“來了、來了,二老爺來了!”
衆人皆是齊聲歡叫,一個個争先恐後的下了樓,簇擁着迎向碼頭。
情緒使然,賈寶玉原本也忘了對父親的畏懼,激動的踮着腳在碼頭上眺望,恨不能立刻就與父親團圓重聚。
可眼見那官船離得近了,他一顆心卻又陡然沉入了谷底。
蓋因那官船船頭,除了負手而立的賈政之外,還有個抱着孩子的嬌俏婦人。
趙姨娘在江西又生了兒子?!
這事兒竟瞞了個死死的,也不知在府裏苦等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究竟會是怎樣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