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子正好相反,北靜王水溶見孫紹宗迎出來,卻是喜笑顔開,隔着老遠便朗聲笑道:“月前一别,二郎倒是讓孤等的好苦!”
這自是調侃孫紹宗幾次推拒,不肯去王府赴宴的事兒。
可不知就裏的聽起來,卻好像是有什麽暧昧一般。
孫紹宗心下啐了一口,适時的露出幾分讪讪之色,搖頭道:“王爺府上我怕是不敢再去了,若是王爺有意,不妨多來這望江樓轉轉,少了府上衆多規矩,說不定還能自在幾分。”
水溶聞言不由哈哈大笑:“都說孫家二郎風流蓋世,不曾想竟被個區區女子逼的如此狼狽!”
孫紹宗也笑,目光卻掠過水溶的寬袍大袖,落在了後面的轎子上——雖然隔着還有不少距離,但他卻隐隐察覺出,那長腿王妃正在裏面向外窺探着。
故而方才那番話,既是回應水溶,更是爲了寬那長腿王妃的心,表示自己不會違背誓言,再去北靜王府‘做客’。
若換成今日之前,他肯如此表态,多少總能讓衛滢心下惱恨稍減,然而現如今衛滢心下卻那還顧得這些?
一雙杏核眼瞪的溜圓,将那魁梧的身形框在當中,直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剝、千刀萬剮!
便在此時,又有一人迎到了左近,卻是個唇紅齒白的俊俏人物。
就聽孫紹宗笑着介紹道:“王爺,這位便是名震京城的蔣班主。”
蔣玉菡順勢深施了一禮,正待通名報姓,不曾想卻被水溶一把扶住,上上下下好一番端詳,最後啧啧歎道:“早聞得琪官大名,今日一見果是不凡!”
蔣玉菡也是見慣了王侯公卿的,故而落落大方的一笑,口中卻道:“蔣玉菡不過一伶人罷了,豈敢當王爺如此謬贊。”
“當得、自然當得!”
也不知是‘一見鍾情’,還是神交已久,水溶對蔣玉菡那真是愛不釋手,一雙眸子更是恨不能貼到蔣玉菡臉上,将他由裏到外的瞧個透徹。
車轱辘似的互相吹捧了幾句,兩人便說起了梨園行話,孫紹宗也沒怎麽聽明白,但看兩人聊得十分投契,便知水溶之前說久仰蔣玉菡,倒未必都是客套話。
原是想等這兩人新鮮勁兒過了,再把水溶夫婦往樓上引,哪曾想兩人說的興起,那水溶忽然手掐蘭花,道了幾句念白:“小姐、您瞧!今兒晚上月色正好,隻是月暈重重,明天準有風暴。”
說話間,大袖飄飄便是一個曼妙旋身。
這卻是《西廂記》裏,紅娘對崔莺莺的念白。
那蔣玉菡也是慣會逢迎的主兒,當下立刻湊趣的同時轉了一圈,然後伸手扶住水溶的胳膊,向天邊擡眼張望,那顧盼間竟已是花容憔悴。
緊跟着清脆悅耳,卻又滿含凄慌的唱腔,便自‘他’唇齒間洩出:“擡淚眼——仰天看月闌,天上人間總一般。那嫦娥孤單寂寞誰憐念?羅幕重重圍住了廣寒。”
緊接着二人神神叨叨的做出傾聽狀,一個念一個唱,竟是自得其樂,完全将旁人抛諸腦後。
雖說蔣玉菡那紅遍京城的唱腔,就是外行也能聽出些韻味,但他二人如今都是常服打扮,這兩個男人手掐蘭花眉眼亂飛的,實在讓孫紹宗欣賞不來。
在他眼裏,這分明就是倆兔兒爺在眉目傳情——其中一隻頭上還是綠色的!
非但孫紹宗看不慣,衛滢在轎子裏也是心下不快。
若是私下裏與這等伶人嬉戲,倒也還罷了,這大庭廣衆之下,尤其是在孫紹宗面前如此失态,實在是……
尤其見丈夫一唱一和,竟似是在蔣玉菡面前伏低做小的樣子,就更讓她難以接受了。
堂堂北靜王,大周将門之首,怎能在區區一個伶人面前如此卑賤?
再對比旁邊淵渟嶽峙的孫紹宗,忽然間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若能父形子肖,對于北靜王府而言,倒未必是什麽壞事。
不過這念頭,很快便被衛滢鎮壓在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羞愧與自責。
…………
約莫在後院墨迹了有兩刻鍾,水溶才在孫紹宗的提醒下,依依不舍的同蔣玉菡暫别,準備先護送衛滢到樓上雅間候着。
“寶眷登樓、閑雜人等回避!”
“寶眷等樓,閑雜人等回避!”
卻說孫紹宗引着水溶,剛剛上到二樓,就見前面開路的丫鬟婆子們,也不管屋裏究竟有沒有人,先挨個包間的知會了一遍,然後又各自守住門戶,确保沒人能沖撞到王妃。
等她們各自就位之後,孫紹宗這才推開其中一間包間,向水溶介紹道:“這是爲兩位娘娘準備的,王爺不妨先和王妃在此稍歇,等太子殿下駕到時,再迎入正室不遲。”
說到這裏,原本孫紹宗就想下樓回避的,可無奈水溶生拉硬拽的,非要顯示什麽通家之好,他也便隻能陪着水溶一起進到了裏面。
坐了沒多會兒,就見長腿王妃走了進來,眉宇間雖依舊是英氣勃勃,細看卻略顯清減了些,約莫是最近食欲不振導緻的。
這般想着,孫紹宗起身行禮時,眼角餘光就免不了在她唇間打轉,等見她緊抿着櫻唇,一副極力克制的模樣,某處便忍不住有些膨脹。
“愛妃。”
水溶也自席間起身相迎,到了衛滢面前背對着孫紹宗使了個眼色,卻是在示意妻子,先爲當日夏金桂的‘無禮冒犯’賠禮道歉。
衛滢竟方才在樓下那一耽擱,此時心境的倒稍稍平複了下來,看到孫紹宗在房間裏,竟也勉強控制住了情緒。
可眼見不知内情的丈夫,一再示意自己向孫紹宗緻歉,心下卻是羞憤的再難壓抑。
好在她集中生智,快步繞過了丈夫,向孫紹宗還了一禮,口中一字一句的道:“那日舍妹無狀,還請大人見諒。”
那語氣無比僵硬不說,她臉上更是憤恨、羞惱、倔強具存,唯獨沒有半分歉意可言。
當然,她本也沒什麽好道歉的。
然而原本孫紹宗打定主意,是要盡量少招惹這長腿王妃,以免露出什麽破綻的。
此時見她被迫躬身施禮,臉上卻滿是不情不願不服不忿,當下便有些按捺不住想要逗弄,于是一邊還禮,一邊語帶雙關的道:“那日無狀的其實是下官,尚幸娘娘有容人之量,海納、包‘含’了下官的無禮之處。”
什麽‘容人之量’、‘海納’、‘包含’的,乍聽是在誇獎衛滢的心胸,但落在衛滢耳中,卻分明是描述那天她受辱的場景。
當下又羞又憤的瞪了孫紹宗一眼,正考量着有什麽法子可以出口惡氣,忽又覺胃裏翻騰,一陣忍禁不住的幹嘔。
“愛妃?你這是怎得了?”
水溶見狀,忙上前扶住了妻子,噓寒問暖的道:“莫不是哪裏不舒服?”
衛滢勉力搖了搖頭,卻還不等開口表示自己無礙,就聽孫紹宗驚奇道:“娘娘這莫不是害喜了吧?我家裏幾個小妾懷孕時,就是這般幹嘔的!”
這話一出,水溶頓時驚喜的瞪大了眼睛。
衛滢也同樣瞪圓了杏核眼,但其中流露出的卻不是喜悅,而是惶恐與羞憤。
但水溶聽說自己可能要當爹了,卻那還分辨的出這些細節?
當下攬住衛滢的腰肢,喜道:“愛妃果然是害喜了麽?這……這真是上天有眼,我水家終于有後了!”
說着,便滿天神佛的謝個不停。
最後幹脆一把攥住孫紹宗的手腕,激動道:“多虧了二郎提醒,孤才曉得這等喜事——若二郎不嫌棄的話,等這孩子生下來,就給二郎做個義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