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外面如何。
卻說李纨早已經等的不耐,趁着寶钗去外面迎客的空檔,向邢岫煙告了聲罪,便徑自鑽進了寝室之中。
繞過門前梅蘭竹菊的屏風,就見那沒什麽擺設,空蕩蕩的屋子裏,薛姨媽正憑窗而坐,癡癡的對着塊水銀鏡發愣。
李纨也不急着打攪她,先悄悄的繞到前面,将她那慵懶的模樣盡收眼底。
細瞧半晌,眼見她眉宇間并無什麽愁容,心下暗暗松了口氣,這才柔聲問:“姨母在想什麽?”
薛姨媽未曾想到,已經有人欺到近前,當即唬的渾身一個激靈,待看清楚是李纨之後,面色頓時就複雜起來。
李纨那‘扪心自問’的法子,讓她追憶起了這十幾年來孤枕寒窗的苦楚,也因此減輕了她心中的負罪感。
雖說薛姨媽并不會因此,就對李纨生出什麽感激之意——畢竟這一切本就是李纨造成。
但再面對李纨時,心中的恨意卻也無形間減弱了許多。
因此打量李纨半晌之後,她便歎了口氣,答非所問的,指着梳妝台前的繡墩道:“坐下說話吧。”
李纨得了這話,心中更覺穩妥。
當下把那繡墩搬到近前,與薛姨媽相對而坐。
隻是剛将四目相對,薛姨媽卻又把目光移到了窗外,一副不願再開口的模樣。
李纨也隻好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先且壓回了肚子,陪着她默然無語,等待她主動打破這隔閡與尴尬。
倒也沒讓李纨等上多久,薛姨媽忽然皺眉道:“外面除了邢姑娘,還有别人在?”
李纨忙道:“是孫家二郎屋裏的一個小妾,聽說還是東府珍大嫂子繼母嫁進尤家時,帶過來的女兒,後來也都一并改了尤姓,俗名喚作尤二姐。”
尤二姐?
薛姨媽聽到這三個字,卻是霎時間滿臉羞紅,原來那天晚上,孫紹宗曾拿這尤二姐與其比對、打趣。
此時她驟然聞得尤二姐的名字,當下那羞窘至極的場景,便再一次從心底浮現出來。
要說以往,薛姨媽也不是沒有回想過當日的情景,可每一次那回憶剛剛冒頭,就被她迅速的鎮壓了下去,繼而便是加倍的羞愧。
這一次卻是不同,約莫是用自欺欺人的法子,壓制住了心頭的愧疚,這次記憶湧将上來,非但沒有被強制鎮壓下去,反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的清晰起來。
那呓語、那調笑、那肆無忌憚的……
種種畫面分毫畢現,直讓薛姨媽心肝突突亂跳、胸膛不住起伏、呼吸化作了嬌喘,臉上也起了一層層滾燙的火燒雲。
正恍恍惚惚似魂遊天外,一隻手卻忽然間搭在了薛姨媽膝蓋上,引得她茫然擡頭,正對上李纨關切中,又帶了幾分異樣的目光。
“姨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李纨那五根蔥白也似的指頭,在薛姨媽的大腿上劃着圈,口中卻是懇切道:“您要是有什麽解釋不清的,便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薛姨媽不自在的往後縮了縮,下意識的反問了句:“什麽解釋不清?”
“自然便是姨母如今這般模樣!”
李纨說着,竟伸手在薛姨媽臉上捏了一把,又在薛姨媽想要擡手撥開之際,飛快的縮了回來,口中啧啧歎道:“豔溢香融、羞殺蕊珠,便是那不解風情的小丫頭,怕也從中要窺出幾分纏綿來。”
薛姨媽下意識的撫摸了自己的臉頰,那燙手的觸感,讓她急忙又湊到了水銀鏡前,于是一副懷春婦人的嘴臉,便盡收收眼底。
這模樣比當初剛剛自己出嫁時,怕還要露骨許多!
真要被女兒瞧見了,怕是再怎麽狡辯,也難完全掩飾過去。
薛姨媽心下一陣慌亂,下意識的用手捧住雙頰,羞道:“這……這卻如何是好?!”
李纨順勢又欺近了些,柔聲道:“不是說了麽,若真解釋不了,姨母便推到我身上便是。”
說着,又将另一隻手搭在了薛姨媽肩頭。
薛姨媽此時,也隐隐覺察出了什麽,再細想那句‘推到我身上便是’,當下忙起身退了半步,羞窘道:“你……你做什麽?!”
下意識的,她還忍不住伸手護住了胸口。
李纨見她這防狼也似的模樣,不覺撲哧一笑,搖頭道:“都是女人,難道我還能把你怎麽着不成?”
薛姨媽也讪笑了兩聲,卻兀自不敢放松警惕。
原本因爲發現了李纨同孫紹宗的奸情,她還以爲所謂的假鳳虛凰之說,不過是流言蜚語罷了。
但現如今看李纨的舉止,那些話卻顯然并非空穴來風。
而且李纨似乎還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這卻是讓薛姨媽給猜着了。
李纨原本沒這心思,可方才眼見她滿面紅潮的情動模樣,卻莫名的被撩動的心弦。
一直以來,她都是與素雲爲伴,但素雲的姿色,又如何能與薛姨媽相提并論?
更何況,兩人皆是孤苦了十來年的寡婦,原本就存着些惺惺相惜的心思,現如今若能以孫紹宗爲媒,成就一番好事,豈不是稱得上是兩全其美?
如今眼瞧着薛姨媽那警惕的樣子,李纨心中卻是愈發的火熱,那舉止言談也便放開了。
直勾勾的盯着薛姨媽緩緩起身,嬌聲道:“其實真要從孫家二郎那裏論起,咱們合該姐妹相稱才對,姐姐若有什麽難處,我自然是鼎力相助。”
聽到‘姐妹相稱’這幾個字,薛姨媽臉上又驟然紅的桌布仿佛,卻是再次想到了孫紹宗的戲言。
眼見于此,李纨又往前湊了湊,伸手捉住薛姨媽的手腕,輕聲道:“咱們姐妹間親近些,又怕得什麽?反而不會有人懷疑,你我與孫家二郎有……”
就在此時,忽聽得房門響動,緊接着便是隐隐約約的腳步聲。
薛姨媽急忙甩脫李纨,又往後退了兩步,臉上的紅潮卻是來不及褪去。
從外面進來的,自然正是薛寶钗。
她繞過屏風,就見自家母親正站在角落裏,而李纨卻是憑窗而立,身後還擺着母親慣用的水銀鏡。
再加上兩人那異常的表情,薛寶钗心下愈發确認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
當下薛寶钗心頭也是狂跳不已,卻極力穩住了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嫂子怎麽不言語一聲,就偷偷溜進來了?倒讓岫煙妹妹以爲是那裏得罪了你呢。”
“竟有此事?”
李纨在她審視的目光之下,不覺也有些心虛起來,于是忙陪笑道:“那我可要跟邢姑娘好生解釋解釋。”
說着,便順勢出了寝室。
薛寶琴目送她離開之後,轉頭見母親已經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樣,當下便又道:“我也出去瞧瞧。”
說着,徑自追了上去。
隻是臨到屏風前,忽又轉頭正色道:“母親放心,其實這等事兒也……也算不得什麽,我更不會因此對您有什麽看法。”
說完,她臉上也是一片滾燙,于是不等薛姨媽反應過來,便飛也似的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