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黃斌派出去調查那些工匠之後,孫紹宗就徑自到了驗屍台前。
這驗屍台是就地取材,用後院堆放的木料搭起來的,上面又鋪了一層不知從哪兒淘換來的舊皮子。
除此之外,那解剖台四周足足支起了六盆炭火,一靠近就跟到了蒸籠裏似的。
這是因爲屍體在正殿門外挂了大半夜,早就凍的石頭仿佛,想要讓某些線索浮現出來,自然必須先解凍才行。
卻說孫紹宗來到驗屍台前,伸手戳了戳屍體的小腿,見皮肉已經恢複了柔軟,立刻從腳踝開始,一寸寸的往上揉捏着。
檢查的結果是:死者的小腿骨輕微變型,膝蓋關節處的肌肉,觸感也同别處有明顯的區别,疑似是反複郁結的結果。
大腿根部沒有磨損的迹象,可見這些異常,并不是因爲長期騎乘所緻。
結合被兇手帶走的頭顱、衣服,死者是一名長年盤坐的道士的可能性,又大大的增加了。
而如果将他的身份假定爲道士的話,通常來說,會有以下兩種推斷。
一種是天師府的冤家對頭,爲了挑釁抹黑天師府,故而殺死了天師府的道人,或者與天師府有淵源的道人,并挂在了正殿門外。
但這種情況下,兇手貌似沒必要再帶走死者的頭顱和衣服,反而巴不得讓死者的身份暴露。
另一種是内部傾軋,兇手殺死受害人之後,炮制出這一切都是天師府對頭所爲的假象。
可這就更難解釋,他帶走死者頭顱和屍體的行爲了。
莫非……
死者的頭顱和衣服上,留下了什麽證據?
又或者是死者的身份,同兇手有某種關聯?
正推敲着案情,其中一個仵作湊了上來,小心翼翼的道:“大人,死者胃裏的東西已經檢查清楚了,都是清淡的素食,并沒有什麽葷腥之物。”
這愈發像是一名出家人了。
當然,未曾出家的居士,也有長期打坐吃齋的——可一般在家修行的居士,很少有十幾歲就開始潛心向道的。
“除此之外呢,還發現了什麽沒?”
“還有就是……”
那仵作和同伴一起,将屍首側翻起四十五度,指着左肩胛骨和頸後的兩處淤痕道:“屍體解凍之後,背後就顯出兩塊痕迹,似乎是生前曾被人大力按壓過的樣子。”
孫紹宗湊上前仔細打量了半晌,不置可否的皺起了眉頭,随即又把死者的左臂擡起來,來回擺動着觀察了一番。
兩個仵作在旁邊看的莫名其妙,卻礙于身份準備,并不敢亂問什麽。
等放下死者左臂之後,孫紹宗又問道:“可曾發現有中毒的迹象?”
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死者身上雖然有大力按壓的痕迹,卻不見有掙紮留下來的痕迹。
尤其是死者的左臂。
一般情況下,被人死死壓住肩胛骨時,關節處總會留下掙紮的痕迹,但方才仔細觀察之後,卻并沒有發現類似的迹象。
卻說聽了孫紹宗的問話,兩個仵作對視了一眼,又齊齊搖頭——這倒并不是否定的意思,而是他們也拿捏不準,死者生前到底有沒有中毒。
沒辦法,眼下還沒有各種科學儀器輔助,很多毒素隻要沒達到破壞髒器的分量,就難以檢測出來。
而除了那兩處痕迹,仵作們便再沒有什麽發現了。
倒是孫紹宗自己,又在死者的鎖骨上,發現了個淺淺的印記。
那印記本就有些模糊,又離着胸腔上的鐵釘不遠,故而被血污蓋住了大半,若不是孫紹宗眼尖,怕是就錯過去了。
将血污清理幹淨之後,也隻能隐隐瞧出,是個長方形的輪廓,而且邊緣是凸出來——若非如此,怕是連這淺淺的輪廓都壓不出來。
孫紹宗沉吟半晌,交代兩個仵作再細緻的檢查一遍,然後徑自才出了工棚。
這一出來,就發現外面又多了個年青道人——不過看站位就知道,這新來年青道人,顯然并非什麽重要人物。
孫紹宗也不理會那少天師,徑自向其中一個中年道士問道:“你們天師府在京城的弟子,如今可有人行蹤不明?”
“哼!”
不等那中年道士回話,冷着臉的少天師便嗤笑了一聲,繼而向身後的年輕道人一揚下巴:“王師弟,你同他說清楚!”
“是。”
那年輕道人恭聲應了,越衆而出向孫紹宗拱手道:“小道王處義見過孫大人,自從聽說天師府出了命案,家師宏元真人便下令,命在京的弟子前去彙合,然後又知會了在京的正一同道。”
“經過這半日的排查,以及确認我天師府的弟子皆安然無恙,其餘在京的正一道人也并無缺失。”
孫紹宗對此倒并不覺得奇怪,若這麽容易就能排查出死者的身份,那兇手帶走他的頭顱和衣服,又有什麽用處?
正猶豫着,要不要把死者胸口印有長方痕迹的事兒,拿來試探這幾個道人,那王處義便又開口道:“家師讓小道給大人帶句話,他如今奉旨主持賈真人的法事,實在脫不開身,大人晚上若是有暇,還請撥冗前往甯國府一叙。”
沒想這種時候,皇帝竟然還派宏元真人,去主持賈敬的超度法事。
說起這位宏元真人,據傳在當代天師府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術法通神、人情練達,去年春天作爲天師府的開路先鋒,進京不久就得了皇帝的信重。
這座新修的天師府,當初就是他提議修建的,爲的就是替當代張天師鋪路揚名。
而孫紹宗之所以聽說過他的名字,則是因爲近來發生的南北道門之争,據說就是宏源真人的弟子首先挑起來的。
眼下天師府出了這麽大的纰漏,皇帝卻欽點他去主持甯國府的法事,足見這位的聖眷之隆,遠非一般人可比。
說實話,要是這宏元真人邀請孫紹宗登門造訪,他肯定是一口拒絕。
但去甯國府……
勉強也算是主場作戰,就當是去接尤二姐的時候,順便與他聊一聊案情吧。
正好也看看,這位傳說中能驅使鬼神的主兒,究竟是何許人也。
當下孫紹宗微一點頭,道:“本官走訪清虛觀之後,便會前往甯國府。”
聽到‘清虛觀’三字,對面的四名道人皆是一愣,繼而那少天師就亢奮起來,撥開王處真,直愣愣的盯着孫紹宗問:“這事兒,是清虛觀做下的對不對?!”
“不。”
孫紹宗淡然道:“我隻是去問問,清虛觀的道士可有行蹤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