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時孫紹宗還在湖廣平叛,等他得勝回朝的時候,這熱度又早已經過去了,所以時至今日,他頭一次才得聞此事。
話說……
孫紹宗皺眉道:“一個無頭屍體,是如何擺出‘天’字型的?”
就算他把自己代入進去,最多也就是個‘不’字而已。
“這……”
陳敬德聞言一愣,半晌才又讪讪道:“卑職也是聽别人說的,還未曾親眼得見。”
得~
估計在自己問出這個問題之前,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
“行了。”
孫紹宗無語的一甩袖子:“你回衙門告訴魏大人,就說本官直接去天師府查案了,若他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大可由你代爲轉告!”
欽命差遣雖然推辭不得,可這并不代表,孫紹宗就必須規規矩矩的,去魏益那裏領命行事。
直接去案發現場,一來可以彰顯出他相對獨立的地位;二來就算魏益有什麽不滿,也可以拿案情重大,不敢稍事耽擱來搪塞。
陳敬德聽了孫紹宗的吩咐,不由得面色一苦,但眼下他已經抱定了孫紹宗的大腿,即便明知道在魏益面前肯定讨不了好,也隻能硬着頭皮領命行事。
于是二人就此分道揚镳。
一路無話。
這天師府說是蓋在夫子廟左近,但其實離着成賢街還有兩三條馬路。
那圍牆比夫子廟的矮了些,不過大門卻是加倍的堂皇,配上此時手按腰刀,守在台階上的四名衙役,瞧着可比大理寺威嚴莊重多了。
“大人!”
眼見孫紹宗從馬車上下來,四個衙役忙都從台階上下來拱手作揖——顯然,這裏早已經被大理寺臨時接管了。
當初在順天府的時候,下面的衙役都習慣稱呼官員爲‘老爺’,隻有身具一定職司功名的,才有資格口尊‘大人’。
但在大理寺卻似乎沒有這等規矩,約莫這就是正經中央衙門,和地方官府的區别吧。
孫紹宗唯一颔首,問道:“現在裏面是誰在負責勘察?”
爲首的一個搶着答道:“是黃捕頭,還有龍虎山的幾位道長。”
聽說龍虎山的道士,也在裏面勘察現場,孫紹宗不禁眉頭一皺,卻也并沒有要苛責黃斌等人的意思。
如今龍虎山的道士們聖眷正隆,這裏又是他們的主場,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小捕頭,哪敢多說上半句不是?
心頭思量着,孫紹宗腳下卻是片刻不停,徑自穿門而過,就見正對着大門的,是一片寬闊的廣場。
而這廣場正中又起了個雙層的法台,第一層的欄杆上刻了二十八星宿,第二層沒有欄杆,卻在角落裏豎着四聖獸的雕像。
因見那法台正中,有幾個衙役正圍着一個大香爐品頭論足,孫紹宗便也拾級而上,湊到近前觀瞧。
“大人?”
“小的見過大人!”
沒理會衆衙役的兵荒馬亂,孫紹宗圍着香爐轉了半圈,就見香爐背面,一條淋淋漓漓的血線直通正殿,恰把地上用黑白石闆拼出的太極圖,割裂成了兩半。
孫紹宗順勢眺望了一下正殿,随即又把目光挪了回來,探頭往香爐内部望去。
一股腥臭頓時沖了滿鼻子,卻見那還未曾填上香灰的香爐底部,此時正積着一窪暗紅色的血漿。
孫紹宗不以爲意,又把腦袋往裏探了探,将這香爐内部邊緣仔細端詳了一遍,順勢撚起兩根枯黃的頭發。
将那頭發扣在手心裏,孫紹宗又用指頭捋着那香爐的頂部邊緣,來回的摸索了大半圈,就又找到了一處劈砍的痕迹。
這道劈砍的痕迹外側較深、内側較淺,形成了約莫十度左右的夾角。
看來這裏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兇手把受害人按在香爐邊上,一刀剁掉了頭顱,并刻意的收集了受害人噴出的血液。
孫紹宗稍稍退了半步,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那香爐的高度,随即從衙役手裏要過一柄單刀,接連擺出幾個姿勢揮砍,甚至還伏低身子,彎腰駝背的揮砍。
好半晌,孫紹宗才停了下來,把那刀抛還回去,又低頭往地上瞧去,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地上的腳步太亂了,而且有許多一看就是剛踩上去的。
唉~
這些衙役到底還沒經過自己調教,保護現場的意識太差了!
孫紹宗心下很是無奈,原本他還想通過腳印,進一步确認兇手的身高,以及到底是獨自作案,還是團夥作案呢。
暗自歎了口氣,他看向旁邊堆着笑,滿眼好奇的衙役們,伸手指着香爐吩咐道:“裏面有被反複攪動過的痕迹,你們想法子篩一篩,看裏面可有什麽證物。”
說完,也不管他們是什麽反應,徑自循着那血線,一步步的下了法台。
“大人!”
這時黃斌也已經問詢趕了過來,上前拱手一禮,又斜着身子試圖介紹身後的三個道士。
孫紹宗卻是目不斜視的擺手示意,讓他先不要開口,然後聚精會神的,觀察着那逐漸稀疏的血線。
這種痕迹……
瞧着倒有些眼熟的樣子。
眼見到了正殿門口,地上的血迹就變的雜亂起來,孫紹宗仔細的端詳了半晌,忽的擡頭望去,就見一具無頭屍首,正赤條條的釘在房檐下。
原來是這麽個‘天’字!
看到這屍體的瞬間,孫紹宗才恍然大悟,那屍首被釘成了大字型【還留着一截脖子】,而那斷頭之處,又被人用血漿塗抹出一個橫道,看上去正是一個‘天’字。
孫紹宗端詳半晌,忍不住搖頭歎道:“這一具‘天屍’,擺在這上面倒也應景的很。”
“你說什麽?!”
話音方落,就聽身後一聲厲喝。
孫紹宗回頭望去,就見個怒發沖冠的年青道人,正被兩個年長的拼命拉扯着。
孫紹宗目光一凝,明知故問的呵斥道:“你們是什麽人,怎敢在此幹擾本官查案?”
旁邊黃斌忙道:“大人,這幾位是……”
“我們是天師府的!”
那年輕道人卻搶先喝道:“我且問你,你方才那話是什麽……”
未等他把話完,孫紹宗忽然一個健步上前,揪着衣領将将他提将起來,趕蒼蠅似的一揚手,就将他抛出丈許遠。
那年輕道士似乎是練過的,人在半空勉力扭轉身形,竟成功的雙腳着地,可惜她落地之後還是沒能站穩,一個踉跄摔了個平沙落雁。
猛地遭到這般羞辱,那年輕道士先是難以置信的愣怔住了,繼而漲的滿面通紅,一個鯉魚打挺跳将起來,從肩頭拔出黃穗長劍,就要同孫紹宗拼個你死我活。
倉啷~
誰知剛往前沖了幾步,斜下裏忽然跳出個人來,橫刀喝道:“誰敢對我家大人無禮!”
那年輕道士停住腳步定睛看去,卻竟是方才對自己奴顔婢膝的小小捕頭!
也就這一耽擱的功夫,兩個中年道士一左一右,死命抱住了他的胳膊。
這個喊:“少天師息怒!”
那個喊:“孫大人恕罪,我家少天師絕無冒犯之意!”
卻原來這黃口褥子,是當代天師的兒子,怪不得方才黃斌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不過黃斌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關鍵時刻還是能擺正位置,明白誰才是自己的靠山。
孫紹宗滿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然吩咐道:“本官奉欽命前來查案,若再有人膽敢阻撓,一律拿下嚴懲!”
黃斌此時橫眉立目,哪還有半分谀媚之态,聽孫紹宗吩咐,立刻招呼左近的衙役都圍了上來,虎視眈眈的與三個道士對峙着。
兩個年長的道士見狀愈發尴尬,而那年輕的少天師恨的咬牙切齒,卻終究還是沒敢再口出不遜。
而孫紹宗卻隻當他們不存在一樣,自顧自的搬了梯子,爬到上面細瞧那屍首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