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逃了回來,外公卻……”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兩年前,爲了聖女……”
不出所料,這是一個老套的複仇故事:死了爹的寡婦、和吓破了膽的弟弟,抱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心情,把希望寄托在了早慧的蘇行方身上。
卧薪嘗膽倒還不至于,但頭懸梁錐刺股的督導,可是一點沒打折。
而蘇行方果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nve】望【dai】,在五年前考上了進士,并且順利補缺留京任職。
後來由于表現出色,又升任了大興縣丞。
不過蘇行方對于這次升官,卻半點歡喜都沒有。
原本擔任閑職時,那總攬京城諜報事宜的李姑婆,就把他當成了潛力股培養,要錢給錢、要關系給關系的。
如今手握實權,還不得加倍償還?
果不其然,約莫過了年餘光景,李姑婆突然找上門來,表示聖女已經提前轉世,總壇那邊兒準備派大人物過來查訪、接應。
蘇母和曹趨吉姐弟兩個聽了這話,都激動的喜極而泣,一口一個‘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仿佛隻要能找到聖女,就能讓大周朝無疾而終似的。
而蘇行方表面上亦是狂喜,心底卻止不住的狂喊:禍事了!
結果就如同他所料的一般,躊躇滿志的白蓮叛匪,還沒正式展開行動,就被朝廷察覺到了。
如果不是有神秘人暗中示警,估計當時就給北鎮撫司一窩端了。
當然,後來他們也沒能蹦跶多久,就又栽在了孫紹宗手上,連知道蘇行方真正身份的李姑婆,也落入了龍禁衛手中。
當時蘇行方忐忑的一塌糊塗,整日裏提醒吊膽的,一閉上眼,就是滿腦子墨蛟吞雲袍。
不過他提着腦袋等了許久,一切卻是風平浪靜。
後來他先是高升了宛平縣令,又得了個六斤四兩的大胖小子,這才漸漸塌下心來,曉得那李姑婆八成是扛住了,并沒有把自己交代出來。
因當初一直是單線聯系,蘇行方以爲自己這下算是解脫了,又趕上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就覺得都是兒子帶來的福氣,于是整日裏寶貝的不成。
誰知好景不長,這才過了一年多的安穩日子,竟又被黑帖主人找上門來,拿蘇行方的卧底身份,威脅他殺死道衍師徒,然後撐船送到大理寺去。
蘇行方受逼無奈,隻得铤而走險,按照那黑衣人的交代,事先做好了萬全準備,又在昨天一早驅車趕往清虛觀左近待命……
“等等!”
孫紹宗聽到這裏,忍不住蹙眉道:“他怎麽會知道道衍師徒在清虛觀,還裝扮成了假和尚?”
蘇行方搖了搖頭,無奈道:“蘇某爲人所迫,哪裏有資格向他發問?事實上我也隻在夜裏見過他一面,後來負責打探、傳遞消息的,不過是幾個小乞兒罷了。”
看來黑帖主人,終究還是利用了乞兒們同仇敵忾的心理。
孫紹宗點點頭,也沒打聽那些乞兒的形貌,示意蘇行方繼續往下說。
“那天我得了消息,埋伏在他們師徒必經之地,由我舅舅出面将他們誘騙到了一座小巷之中。”
說到這裏,蘇行方自嘲的一笑:“起先我還納悶,那黑帖主人怎麽就敢笃定這笨法子能成——畢竟那兩個假和尚,是剛從忠順王手底下偷生,肯定不會輕信于人。”
“可等到一見面才發現,那喪盡天良的道衍真人,竟也是當年的白蓮餘黨!而且同家舅還曾有過數面之緣。”
原來是這麽回事!
孫紹宗頓時恍然,怪不得那黑帖主人不找别人,偏偏找到蘇行方頭上。
卻聽蘇行方繼續道:“當時舅舅見是老相識,當下就改了主意,非但沒有下殺手,反而意圖和道衍真人合作,把聖上……”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話頭,滿面希冀的問:“此事乃忠順王妄爲,與陛下全無相幹,是也不是?”
正聽到要緊的地方,冷不丁冒出了這麽一句,孫紹宗眉毛一挑,反問道:“你覺得呢?”
“必是如此!”
蘇行方斬釘截鐵的道:“陛下聖明睿智,即便近年來寵信方士,于政務也從無荒疏之處,斷不會行此殘民之舉!”
啧~
這白蓮教的奸細,骨子裏竟是皇帝的鐵粉兒……
孫紹宗無語之餘,見他目光灼灼的,似是非要得個準信兒才肯罷休,隻好點頭道:“你倒還有些見識,那什麽延續子嗣的丹藥,的确是忠順王私自煉制的。”
“延續子嗣?”
誰知蘇行方聽了這話,卻不由得一愣,随即狐疑道:“那道衍明明說自己練得的是大道金丹,還說若是真的煉成了,長期服用,就可以羽化登仙白日飛升。”
羽化登仙?
白日飛升?
這可跟楊漢才的說法不一樣。
難道是楊漢才說謊了?
按說不應該啊,左右都是在煉丹,自然吹的越厲害越好。
還是說……
忠順王出于有什麽考量,把真正目的瞞了下來?
此時并非細思量的時候,孫紹宗也隻好把這些疑問,先抛到腦後,讓蘇行方繼續往下交代。
卻說曹趨吉見是老相識,又聽說這事兒關系到皇帝和朝廷的聲譽,當下就起了心思,想要借機生事、攪亂時局。
誰知那道衍和尚,卻早沒了造反的勇氣,一味的敷衍搪塞,莫說是與曹趨吉合夥生事,就連道出内情細節都不肯,唯恐事情揭開了,會遭到朝廷不惜一切的追捕。
因兩年前進京的教友,全都葬送在朝廷的鷹爪孫下,甚至連半點水花都沒能掀起,曹趨吉這些年一直絕望沮喪的緊。
如今好容易發現了一絲曙光,或許可以動搖大周朝的統治,如何肯輕易放手?
然而道衍卻死活不應。
這一來二去,曹趨吉終于惱了,手起刀落殺了道衍師徒,讓一切重新回歸黑帖主人的劇本。
當時蘇行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他比道衍,更不願意此時公諸于衆。
哪曾想事後曹趨吉又找到了他,表示要細查究竟,再想方設法将這消息揭露出來。
蘇行方之所以會冒險,殺死道衍師徒,就是爲了保住平靜的生活,再加上他骨子裏其實是地道的尊皇黨,哪肯依從曹趨吉這樣的要求?
可剛推辭了幾句,曹趨吉就表示要自己單幹,總之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這兩年一直在宛平縣當捕頭,上上下下哪個不認得?
若不慎露了什麽行迹,還不一樣是牽連到自己頭上?
蘇行方苦苦相勸,曹趨吉卻執意不肯。
這一回卻是輪到蘇行方起殺心了——若換成早兩年,他未必敢對舅舅不敬,可如今有了兒子,舅舅自然要往後排一排!
當下他假做無可奈何,答應同曹趨吉一起行事。
不過他又表示,如今這案子已經驚動了孫紹宗,若是不能盡早處置這個威脅,怕是要步副教主、李姑婆的後塵。
曹趨吉此事鐵了心要借此複仇,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當下就表示,先做了那姓孫的,再把皇帝的醜事抖落出來不遲!
而那土牆後的機關,正是他爲孫紹宗設下的死亡陷阱——那些手弩是他當初偷偷打造,準備在京城生事用的。
隻是曹趨吉卻沒有想到,自家外甥雖然依照吩咐發動了機關,時間卻比預計的還要早了一步。
結果他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死在了自己親手炮制的毒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