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開身份立場不提,對于道衍真人師徒的死,孫紹宗其實是拍手稱快的。
可無奈那‘快意恩仇’的主兒,偏偏受了黑帖主人的慫恿,把屍體送來大理寺挑釁,這就讓孫紹宗難以置身事外了。
身爲大理寺少卿,這案子必須得破!
身爲剛剛上任,且名聲在外的大理寺少卿,這案子更是必須要盡快破獲!
卻說打發走陳敬德之後,孫紹宗進到裏間,簡單的翻查了一下,從順天府調來的案件記錄。
結果發現裏面的内容略顯雜亂,而且還有大量的内容,同原本的資料相重合。
于是孫紹宗當即下令,讓柳湘蓮調幾個書吏來,一起将這些案件記錄整理對照,把大理寺沒有的都篩選出來,然後再分門别類的歸置好,以便自己抽空閱覽。
“二哥。”
聽說又是這些瑣屑的差事,柳湘蓮忍不住抱怨道:“您莫不是忘了,小弟我也練就一身的武藝,這整日裏圈在案牍之間,豈不是白瞎了?”
孫紹宗沖他翻了白眼,沒好氣的道:“回家問問你那婆娘,是願意你舞刀弄槍的跟人玩命,還是願意你老老實實的處置公務。”
柳湘蓮把嘴一撇:“這婦道人家,自然是頭發長見識短,問她……二哥?二哥!”
卻是孫紹宗壓根不聽他分辨,徑自出了官署。
柳湘蓮在後面追了幾步,眼見趕之不及——在外面也不好分說——隻得悻悻的回到了屋裏。
一邊琢磨着該找那些書吏幫忙,一面狐疑的琢磨着,莫非是自己婆娘請大姨子吹了枕頭風?
否則二哥爲何讓自己回家問她?
…………
不管在哪個衙門,隻要是配備了停屍房和仵作,肯定是位于最偏僻的所在。
甚至于很多地方官府,都喜歡把涉及刑事案件的屍首,寄存在城外的義莊裏——京城就不行了,因爲占地面積太大,這城裏城外的來回運送、查驗屍體,實在是太過麻煩。
故而下到宛平、大興二縣,上到刑部、大理寺,都在衙門裏單獨修建了停屍房,以備存放涉案的屍身。
書歸正傳。
孫紹宗出了官署,并未急着去停屍房裏參與驗屍——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幹這事兒——而是先到了湖邊,重新勘驗烏篷船上的痕迹。
結果依舊沒太多的進展,隻是進一步确認了,這裏的确并非兇殺現場,而是抛屍的所在。
而且根據船艙裏沾染的血液,以及屍體的僵化程度來分析,行兇地點應該離着龍王廟不算太遠。
因爲當時屍體的胸腔裏,尚且留有餘溫,考慮到當時正在下雪,死亡時間應該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内。
而根據傷口判斷,用來挖心掏肺的器械,應該是同一柄——也就是說,兇手是先後剜出了道衍師徒的心髒。
考慮到他切開胸腔的手法很是生疏,用時應該不會太短才對。
再加上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避人耳目的将屍首裝在船上,運送到大理寺左近的時間——将屍首從第一現場,運送到船上的空閑,自然所剩不多。
如果能查到運送屍體的交通工具,或許就能順藤摸瓜,鎖定第一兇案現場的大緻範圍。
話說,兇手真要是乞丐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麽運送工具吧?
莫非是在岸邊殺了人,然後棄屍……
這麽說,道衍師徒可能是扮成和尚之後,躲在了龍王廟附近的灘塗之中——哪地方頗爲荒涼,又有蘆葦蕩存身,倒的确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隻是他們萬萬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察覺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還引來了他們的仇人報複。
啧~
推演到這裏,又不得不爲黑帖主人的能力而困惑。
罷了,如今想這些也沒用,還是先去看一看驗屍的情況吧。
仔細驗看了幾遍之後,孫紹宗自烏篷船上跳下來,這才趕奔西南角的停屍房。
…………
相比于常年存留屍首的順天府,這裏的停屍房顯得‘冷清’許多,甚至連那股必備的臭味,都隻是若有若無而已。
這就是業績不振的明證啊!
孫紹宗走進東首的驗屍間時,陳敬德正捂着鼻子,一臉厭惡的縮在角落裏。
發現孫紹宗自外面進來,他這才趕忙收起帕子,狗腿十足的上前見禮。
眼見他自己行禮還不夠,還要喊兩個正在忙碌的仵作過來,孫紹宗忙擺擺手,道:“這地方就不必多禮了,怎麽樣,可曾查出些什麽來?”
那兩個仵作也是誠惶誠恐,直到孫紹宗湊近了細瞧屍首,才忙不疊的解釋道:“回禀大老爺,那瘦小的和尚,緻命傷應該是當胸一刀,這龐大的暫時判定不了,但應該也也是如此。”
“證據呢?”
“那瘦小的後脊梁上,有一處穿刺傷,入骨頗深,與剖開胸膛的痕迹、方式都不相同,故而我等推斷,應該是最初全力刺入留下的痕迹——而能刺入這等位置,顯然已經造成了緻命傷。”
“鞋子雖然被脫掉了,但從腳後上跟生成的屍斑形狀分析,死者應該曾經受到過拖拽——仰躺着,後腳跟着地的那種拖拽。”
“還有……”
大理寺的停屍間雖然顯得冷清些,但這兩個仵作倒都是精明強幹的,水平即便趕不上順天府的老徐,應該也是相差仿佛。
不過孫紹宗卻也并未完全倚重他們,一邊聽他們講解着,一邊仔細的觀察。
當日他雖也檢查了屍身,可當時屍首還算‘新鮮’,一些痕迹并未顯露出來——比如說這腳後跟的拖曳狀屍斑,當時可還沒有半點蹤影。
而眼見孫紹宗觀察仔細,并未被那開膛剖腹的屍首吓到,再想想這位大人的名聲,兩個仵作也漸漸膽大起來。
“大老爺請看。”
其中一個仵作從旁邊的案子上,托起一捧東西來,小心翼翼的道:“這是從屍體胃裏掏出來的殘渣,他們似乎曾在死前不久,剛剛進食過的樣子。”
雖說是壯着膽子,他卻也不敢把那東西,送到孫紹宗眼前,甚至還做好了随時請罪的準備。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
孫紹宗這兩年在戰場上,又增進了不少‘見聞’,如何會畏懼一團殘羹剩飯?
當下也不顧那酸臭氣息,徑自湊到近前細瞧究竟。
“咦?這東西好像是……”
而他這一瞧,還真就看出了寫蹊跷之處!
那黃橙橙一塊塊未曾來得及消化的食物,怎麽看怎麽像是酸辣筍幹——自己曾在清虛觀左近品嘗過,又在家中加以改良的特色菜!
而看這些殘渣,以及沾染在上面的茱萸碎片,和一些不太明顯的香料,顯然是原版的酸辣筍幹。
如此說來……
兩個假和尚臨死之前,竟還跑去清虛觀左近招搖過市了?
既然敢如此行事,顯然道衍師徒對自己的喬裝十分有信心,而以此推論,他們應該也不會主動躲進蘆葦蕩才對。
暗自否定了之前的推論,孫紹宗當即下令道:“陳寺副,你速去清虛觀左近,尋一個叫做迎客來的酒家,查問昨天早上,可曾有兩個和尚點了他們的招牌菜酸辣筍幹。”
“若是有的話,先問清楚他們出現的時辰,然後自清虛觀至龍王廟,給我仔細的排查,務必找出沿途的目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