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徑自尋到大伯院中,卻并不見賈迎春的蹤影。
尋邢夫人的丫鬟一掃聽,原來是因爲王熙鳳告病,打從昨晚上就沒露過面,賈迎春身爲小姑子,得了這消息自該去探視探視。
賈寶玉聽說鳳姐兒病了,也鬧着要去探視一番,卻不妨被賈琏拉扯住,陰聲陰氣的笑罵道:“她能有什麽病?不過是跟人置氣罷了——走走走,聽說戲班裏新排的《三目将一劍定湖廣》,已經似模似樣了,咱們且去瞧一瞧,若是還成,今兒就聽這一出了!”
賈寶玉雖也惦念着鳳姐兒,卻知道賈琏這話八成不會有假——而那置氣之人,怕也非琏二爺莫屬。
于是便半推半就的往梨香院趕去,沿路不住的勸賈琏要夫妻和睦,賈琏卻隻做耳旁風,又扯些孫紹宗在湖廣的英雄事迹,自顧自說的眉飛色舞。
…………
且不提他們‘兄弟’兩個,到了梨香院中,如何命女戲子們演練新劇目。
卻說賈迎春在阮蓉、鴛鴦、司琪、繡橘、石榴、芙蓉,以及兩個婆子、四個小丫鬟的簇擁下,趕到王熙鳳的曦雲閣,卻不曾想竟吃了一個閉門羹。
“真是對不住姑奶奶和姨娘了。”
平兒披着件碎花小襖,将半邊袖子掩在小腹上,賠笑道:“我們奶奶剛用完藥,覺着身子乏累,就又睡下了。”
賈迎春聽得這話,自不好再進去叨擾,交代下幾句體貼的話,讓平兒幫着轉告,便又原路折返。
正琢磨着,回家之後派人送些不忌口的補品過來,阮蓉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口,壓着嗓子道:“太太剛才發現沒有,平兒姑娘的手一直在發抖,倒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似的。”
這要是換個旁人,說不得立刻就要生出八卦的心思。
但賈迎春本就是個不願生事的主兒,如今對娘家這些親戚,更是隻求面上過的去,壓根也不想多攙和什麽。
故而聽了阮蓉這話,她隻是搖頭道:“興許是過了些病氣吧——咱們直接進園子,也免得寶玉和幾位妹妹久等。”
阮蓉見她這般反應,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于是一行人徑自趕奔稻香村,與大觀園衆女相聚。
…………
曦雲閣
平兒打發走迎春等人,急忙轉頭進了堂屋,重新将房門落了鎖,這才将護在小腹的左手垂下。
卻隻見那碎花小襖之上,赫然印着一團血色!
“都走了?”
身後突如其來的暗啞嗓音,讓平兒又是嬌軀一顫,轉回頭見是面色蒼白的王熙鳳,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馬上她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緊趕幾步到了近前,壓着嗓子道:“奶奶,這……這可如何是好?她畢竟不是那沒根腳的,家裏真要是鬧起來……”
“鬧起來又如何?!”
王熙鳳面上全無一絲血色,嘴裏卻滿口狠話:“莫說她隻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奴才,就算真受了二爺擡舉,也不過就是個賤妾罷了!既是賤妾欺主,便當場打殺了又如何?!”
眼見平兒依舊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反手握住了平兒的柔荑,又冷笑道:“德妃娘娘剛剛有了身孕,又正好趕上萬壽節,她家若真敢鬧起來,那就是給娘娘上眼藥、給萬歲爺添堵!”
“再者說了,賈雨村難道是吃幹飯的?受了咱家這許多好處,也該着他賣些力氣了!”
這一番話說出來,平兒還沒覺得如何,王熙鳳自己倒是底氣越來越足,那臉上也顯出些氣色來。
一雙丹鳳眼轉了幾轉,又急忙吩咐道:“你跟我進來好生擺置擺置,盡量别讓人看出蹊跷!”
平兒聞言望向那東頭卧室,眼底閃過些畏縮,可王熙鳳卻那容她推脫,硬是扯着她推開了房門。
卻隻見門前的花鳥屏風倒在地上,底下隐隐約約壓着個妙齡女子。
…………
将近正午,稻香村客廳。
李纨攜了邢岫煙自外間進來,見衆女雜了寶玉、賈蘭叔侄,正圍坐在一處笑鬧着,立刻上前先一手一個的,拉住了正在‘追逐打鬧’的史湘雲、薛寶琴。
随即又滿臉無奈的道:“小祖宗們,這都幾時了還鬧個沒完?趕緊拾掇拾掇,估摸着前面也快該開席了。”
刷~
話音未落,就見小丫鬟炒豆兒自外面挑簾子進來,直愣愣的就往裏闖,那臉上的五官都挪移了,顯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吓。
李纨還沒發話,賈蘭就忍不住起身呵斥道:“叔叔、姑姑們都在呢,你怎敢這麽沒規矩?!”
吃這一呵斥,那炒豆兒激靈一下回過神來,卻是口中呐呐的,不知該如何應答。
賈探春離得最近,忙上前搡了她一把,笑道:“瞧你這失魂落魄的,得虧這屋裏也沒什麽外人,否則大嫂子非罰你不可——快說說,究竟是瞧見什麽了?”
炒豆兒感激的撇她一眼,這才向李纨道:“大太太、二太太,讓奶奶看顧着姑奶奶,先不要往前面去了。”
李纨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前面出了纰漏,忙上前追問道:“這怎麽話說的?前面到底出什麽事了?”
“是……”
炒豆兒咽了口唾沫,這才繼續道:“二奶奶屋裏的小紅姐姐,被二奶奶責罵了幾句,竟然想不開上吊自盡了,林大嬸如今正在前面哭鬧,要老祖宗爲女兒主持公道。”
這話一出,廳裏頓時靜了下來。
賈寶玉更是霍然起身,張口想要問些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卻又遲疑的咽了回去,最後隻寒着臉道:“嫂子,我先去頭裏瞧瞧,老太太和太太們有什麽交代,我再讓人傳話給你們!”
說着,就急匆匆的出了稻香村。
衆女面面相觑,似黛玉、寶钗、岫煙、寶琴幾個,都是客人身份,自不好議論些什麽。
而餘下的礙于同王熙鳳的情分,也不好妄自議論。
衆人默默無語了許久,這才聽得李纨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唉,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頭,怎得就這麽沒了?”
廳中衆人表情各異,卻并無一個肯接她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