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火飄

周谟的胸膛裏揣了一團火種。

他到大理寺找孫紹宗,就是爲了放一把滔天大火!

他要用這火,試一試孫紹宗這青天成色;他要用這火,把這大周朝燒出個天大的窟窿!

這一刻,周谟已經無所畏懼——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爲的。

他坐在大理寺左少卿的官署裏,輕蔑的掃量着身邊的王府侍衛,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半點力道都還未曾用到,就抖出了曼妙的弧線。

不就是個死麽?

老子就死他一個轟轟烈烈,死他一個流傳後世——哪怕留下的是一地罵名!

其實就在不久前,周谟想的還是如何活下來,甚至是活的比以前更滋潤。

直到他發現自己無論走到什麽地方,都有幾名王府侍衛,緊緊的跟随在身邊,他才終于明白,哪一切都不過是奢望罷了。

早在這案子被盯上的時候,他的下場其實就已經注定了。

既然左右都是個死,爲什麽不拉上幾個人陪葬?

于是他就想到了孫紹宗。

繼而又想到了,自己當衆将真相暴露出來之後,孫紹宗會是何等的惶恐。

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想笑。

可不知怎麽的,他的嘴角卻硬是不肯翹起半分,固執的保持着陰沉氣象——或許,這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吧?

周谟思緒有些發飄的想着,腦回路就像是了開了美顔的山寨機一樣。

或許,自己該先喝一杯茶潤潤嗓子,那樣才能以洪鍾大呂之聲,将皇家不爲人知的陰暗面,傳遍整個大理寺。

當然,最重要的是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姓孫的聽到了皇室隐秘,而且這隐秘還間接害死了他的功勳親衛!

誰讓這厮當初曾得罪過自己,偏還腆着臉以青天自居?

到時候,卻看他夾在公義與皇威之間,究竟如何自處!

這般想着,周谟就把手伸向了一旁的茶幾,可指尖剛搭在茶碗上,那景德鎮的瓷器就嘩啦啦的響個不停,就好像它不是茶碗,而是一支銅鑼似的。

周谟尴尬的縮了縮手,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幾個侍衛,發現他們也都在暗中觀察自己,那手上的顫抖便愈發的劇烈起來。

或許……

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視死如歸。

也是,如果能活着,誰疼娘的願意去死呢?

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不會出現在大理寺中,而是返回王府,抱着忠順王的大腿,誠摯的哀嚎:王爺,我想打……

“你就是周谟?你來這裏想做什麽?!”

忽地,一聲冷冽的嬌叱,打斷了周谟的遐思。

這大理寺怎得還有女人?

而且還是這般不知禮數的女人?

周谟愕然的擡起腦袋,然後頭就大了整整一圈。

北靜王妃怎麽會出現在大理寺中?

在周谟最恨的女人排行榜裏,北靜王妃高居第二——第一是戲班班主蔣玉菡,沒錯,那婊裏婊氣的東西,在周谟眼裏從來就不算個男人!

當初就因爲這悍婦一箭射落了王府匾額,害的留守京中的周谟,硬是被王爺吊在樹上抽了二十幾鞭洩憤。

當初他隻能心懷怨憤,敢怒不敢言。

可眼下麽……

老子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卻還顧忌這潑婦作甚?

周谟想到這裏,胸中湧起豪情萬丈,猛地伸手在茶幾上一撐,身子用力往前一聳!

噗通~

卻隻聽得一聲悶響,周谟就姿勢古怪的趴在了地上。

沒辦法,猛然間起的急了些,他竟忘了自己還翹着二郎腿呢。

這跪不像跪、趴不像趴的,倒讓衛滢一時間,有些摸不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對!

他見到自己就這般慌張,莫非真如孫紹宗信中所言,是奉了忠順王的命令,來害蘭哥兒的?

之前得了那封‘匿名信’,衛滢還猶豫了許久,總覺得孫紹宗不懷好意,可眼下這一對照,卻當即信了八成。

于是衛滢的俏臉愈發冷若寒霜,将手裏提着的馬鞭虛甩了兩下,一字一句的問道:“說,你這狗才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周谟本來正掙紮着,想從地上爬起來呢,聽衛滢罵自己是什麽狗才,當下心中火氣,就想着不管不顧,先把這娘們拖下水再說。

左右北靜王府同忠順王府,本就已經水火不容了,這次正好讓他們鬥個魚死網破!

自己這一條命,換上兩個王爺,倒也不算虧本!

想到這裏,周谟幹脆順勢往地上一坐,更着脖子大聲道:“娘娘想知道我的來意是嗎?那就千萬聽仔細了!我周谟今天其實是……”

“你就是周谟?!”

忽然間,又是一個聲音自外面傳了進來,緊接着就見十來個龍禁衛,全都一窩蜂湧了進來。

帶頭的盯着地上的周谟略一掃量,立刻下令道:“拿下!”

左右數人應聲撲了上去,壓根不容周谟掙紮反抗,先塞住了他的嘴巴,繼而又捆的豬仔也似,直接用杠子挑了起來。

至于那些王府侍衛,早都得了預先叮囑,故而誰也沒有半點反應,隻是冷着臉門神似的分列兩旁。

反倒是衛滢見此情景,忍不住蹙眉道:“你們拿他做什麽,他可是忠順王府的長史。”

“咱們要拿的,就是忠順王府長史!”

帶頭的龍禁衛試千戶,也就是孫紹宗從前的屬下楊立才,冷眼掃量了衛滢一眼,略帶幾分桀骜的回應着。

“大膽!”

可衛滢身邊的娘子軍,卻不是什麽擺設,當下也是左右湧出,叉腰呵斥道:“北靜王妃當面,你這狗才怎敢如此放肆?!”

北靜王妃?!

當下楊立才的腰闆就軟了,雖說這兩年北靜王的日子不好過,可也不是他一個剛剛提拔的試千戶,就敢當面得罪的。

“下官有眼無珠,還請娘娘贖罪。”

不過他的态度雖然軟了,卻并不敢胡亂洩露自己的任務,隻是壓低嗓音提醒道:“下官這次出的是欽命差遣,您看……”

衛滢聽得‘欽命’二字,自也不好再多問什麽,隻是心裏卻生出許多狐疑——忠順王素來是皇帝的鐵杆,卻怎得會有龍禁衛的人,奉了欽命來拿他的長史?

再有,這事兒究竟和蘭哥兒有什麽關系?

必須得找那姓孫的問個清楚明白!

不過……

想到那天在船上發生的事情,北靜王妃暗暗咬緊了銀牙,心想着還是先讓夏金桂去探問一下好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不提北靜王妃心下如何盤算,楊立才見她再沒什麽言語,便悄悄打了個手勢,帶着周谟出了大理寺。

到得門外,往那十幾匹高頭大馬上一騎,楊立才便又抖擻了精神,揚鞭吆喝道:“都給我仔細些,這可是欽命要犯!”

衆騎轟然應諾,将周谟鎖在一輛臨時征調的囚車裏,前呼後擁的押送着。

而此時早圍上來無數百姓,兩下裏指指點點的議論着:

“呦,這怎麽大理寺的官兒,也被人拿下了?他們不就是專門審官兒的麽?”

“那又如何?這可是北鎮撫司的缇騎,莫說是大理寺,就算是當初的義忠親王,還不是說拿就拿了?”

“恁娘的,還是天子親軍威風!”

楊立才将這些話聽在耳中,不覺便有些飄飄然。

這次來大理寺抓捕周谟,其實也算不得什麽難事,但對楊立才而言,卻有着額外的意義——自己舊日的上司孫紹宗,可就是在這裏當官兒呢!

想當初自己跟随在孫紹宗左右,功勞雖然立了不少,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好容易奉了鎮撫大人的吩咐,在孫紹宗跟前冒頭一回吧,還被他打壓的不要不要的。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楊立才心裏卻也還是憋了些悶氣。

眼下,終于是把這一口氣給出了!

是!

孫紹宗這次回來是高升了。

可他卻也交卸了北鎮撫司的差事!

而北鎮撫司的試千戶,雖不說見官大三級,可也沒有害怕大理寺少卿的道理。

至于往日情分什麽的……

呵呵!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北鎮撫司是個講情分的地方麽?

何況鎮撫使和指揮使都換了個幹淨,誰還認孫紹宗這個‘前朝’的官兒?

說實話,要早知道他會交卸龍禁衛的差事,楊立才前些日子,壓根就不會登門拜訪,更不會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

不過現在改正也不晚!

從今以後,那姓孫對自己來說,連個屁都算不得!

哐當~

正想的得意,冷不丁眼前忽然閃過個黑影,啪的一聲在地上炸開了!

“什麽人!”

楊立才倉啷一聲拔出腰刀,定睛想那飛來的物件看去,卻是個蒸東西用的籠屜。

該死的!

誰這麽大膽子,竟然敢當街戲弄你家千戶老爺?!

楊立才橫刀立馬,怒滔滔的兩下裏掃量着,誓要拿下那肇事者以儆效尤。

不過當他看清楚,那包子鋪門前的魁梧身影時,攥着刀的手卻登時軟了,甚至還不由自主的往下垂落。

“近前答話。”

隔着約莫四五丈遠,就見那魁梧漢子伸手一招,呼貓喚狗似的道出四個字來。

該死!

這姓孫的以爲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

不過是大理寺的少卿罷了,有什麽資格這般命令北鎮撫司試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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