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纨,王熙鳳愈發沒心思去外面理事。
可在裏間床上歪了半晌,心下卻又覺得空落落的,實在靜不下來。
于是她便翻開針線簸箕,想找些針線活兒消磨時間。
可她每日裏忙着承上啓下,一年也不見得動上幾次針線,這針線簸箕自是早就收了起來,一時半刻竟還找不見了。
原本想喊平兒幫忙,話到了嘴邊而,猛地又想起,平兒被自己打發去孫府送賀禮了。
沒奈何,隻得在屋裏胡亂翻找——她這兩年存了些私密物件,自不敢随便讓人翻查。
啪哒~
正翻着櫃子,一本小冊子就夾縫裏掉了出來,王熙鳳低頭看去,卻原來是當初自己抄錄的祈子秘方。
想起當初自己還一門心思的,想要給賈琏生個兒子,苦練這祈子秘方,王熙鳳就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那小冊子,狠命扯成了兩截,又丢到地上連踩幾腳。
“奶奶,您這又是搜羅什麽呢?”
正沒好氣呢,忽聽門口傳來了平兒的聲音,王熙鳳轉頭望去,卻見平兒行色匆匆的,手上還挽了個小包裹。
“也沒搜羅什麽。”
王熙鳳随口敷衍了,将瑩玉也似的下巴往前一點,問道:“那包裹裏是什麽東西,莫不是二妹妹給的回禮?”
平兒搖了搖頭,把那小包裹攤在茶幾上解開了,裏面卻原來是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是什麽?”
王熙鳳拿起來随手翻看了幾眼,臉色卻登時沉了下來。
原來那一頁頁的,竟都是哥哥王仁‘挪借’款項的記錄,初時還隻是幾十兩、上百兩的借,到後來一次就是數千兩之多!
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處,怕不有六七萬兩銀子,足足占去了南方木材生意的三成利潤。
若在刨去其餘的花銷,說不得這兩年的進項,就平白了少了近半!
她之前倒也曾聽說過,哥哥近半年從金陵孫氏保管的總賬上,借去了不少銀子,卻未曾想到他竟搜羅走這麽許多。
而之前孫紹宗一直秘而不宣,偏在要盤賬之前把這冊子送過來,又打的是什麽主意?
難不成……
王熙鳳越想越覺得不妥,忙拉過平兒問道:“二妹妹怎麽說的?舅爺借去的錢要怎麽算?!”
“姑奶奶沒說什麽。”
平兒搖頭道:“倒是孫廷尉單獨交代下了,舅爺拿去的也算作開銷,餘下的純利,依舊是兩家平分——至于舅爺哪裏的欠款,奶奶若是能讨的回來,便三七分賬。”
這話雖然沒有言明,究竟是誰三誰七,可聽前面的說辭,王熙鳳也能猜到,必然是自己拿大頭。
當下一天的雲彩就都散了,暗自琢磨着這孫二郎果真是個敞亮人——就算那錢十有七八拿不回來,可這份胸襟氣度,也不是随便哪個就能有的。
看來自己當初果然是選對了合夥人!
她沾沾自喜之餘,卻早忘了當初對孫紹宗的百般猜忌。
卻說王熙鳳歡喜了片刻,忽然發覺平兒面色有異,似乎并不怎麽開心的樣子。
隻當她是‘睹人思物’,迫不及待要去孫二郎府上快活,便調侃道:“你急個什麽?等來旺他們幾個從南邊兒回來,總有你脫離苦海的時候。”
孰知平兒卻搖頭道:“奶奶誤會了,我是因爲得了個消息,也不知當不當說,才有些左右爲難。”
王熙鳳瞧她說的鄭重,又知道她素來是謹慎的,從不誇大其詞。
于是也收斂了笑容,伸手往平兒腕上一搭,情深意切的道:“雖說你是要走了,可我依舊拿你當妹妹瞧,咱們兩個私下裏,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雖然知道這話要打個折扣,但思及主仆這些年同舟共濟的情誼,平兒還是歎了口氣,一五一十的道:“我聽孫家二爺說,咱們爺前日去他家分說,想拿小紅借個子嗣。”
拿林紅玉借個子嗣?
王熙鳳先是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意思,頓時惱的幾欲發狂。
“好個喪良心的閹貨!”
就聽她跳腳罵道:“我不嫌他下流腌髒,活寡似的守着他,他竟還要弄出恁多花樣來!驢騎狗入的行子,老天爺怎就不一個雷劈死他呢!”
也無怪王熙鳳憤恨如此,賈琏如今這情形,懷不上孩子她也認了,誰曾想賈琏竟還尋思着,讓林紅玉個下賤坯子,去尋孫紹宗借子嗣!
這要真是讓他們辦成了,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家當,最後豈不都要便宜了野種?!
尤其王熙鳳如今,本就擔心自己在府裏的地位被替代,這心頭火起,卻是把什麽都抛開了,咒罵了幾句,就要去老太太那裏讨個說法。
平兒忙把她攔了下來,又到外面院裏,把幾個當值的丫鬟都轟回了廂房。
等到重新折回屋裏時,王熙鳳卻也冷靜不少,隻呆愣愣的坐在房中,再沒有半句言語。
平兒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同時暗暗慶幸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榮國府,再不用爲這些腌髒事兒煩惱了。
“奶奶,你……”
“出去!”
平兒正欲再勸說幾句,王熙鳳卻忽然擡起頭,惡狠狠的道:“你還想留在這裏,看我的笑話不成?!”
平兒吃她遷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又知道她眼下滿腔怒火無處發洩,也便沒同她計較什麽,默默的出了堂屋,在廊下監視着左右的動靜。
而王熙鳳獨自留在裏間,先是忍不住滾下一連串的淚珠。
可她畢竟不是個自怨自艾的,很快便又咬牙切齒的盤算起來,想着該如何破壞賈琏的謀算,最好再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
可若不徹底撕破臉,在阖府老少面前,揭破賈琏那些私密醜事,想要阻止他的荒唐舉動,又談何容易?
可要是揭破這些事情,自己的面子也會丢個幹淨,甚至還會得罪孫紹宗……
到底該怎麽辦呢?
王熙鳳愁眉不展之際,冷不丁掃見地上殘破的祈子秘方,腦海裏登時冒出個荒唐念頭來。
“呸呸呸!”
随即她連忙啐了幾聲,面紅耳赤的把這心思抛諸腦後。
可這念頭一旦生出來,卻哪裏是說忘掉,就能夠徹底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