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剛走進那清冷的書房,太子暗啞的嗓音,立刻傳入耳中。
孫紹宗腳步一頓,循聲向牆角望去,就見太子枯坐在一張高背椅上,身子明明是舒展着的,卻偏偏給人一種蜷縮成團的感覺。
這也太容易受打擊了吧?
孫紹宗不動聲色的走到了太子面前,躬身一禮:“微臣孫紹宗,見過殿下。”
太子周身一震,猛的擡頭望向孫紹宗,先是露出驚喜之色,繼而卻透出些頹然來,最後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原來是孫愛卿啊。”
還好,他似乎并沒有因孫家與榮國府的關系,而遷怒到自己頭上。
孫紹宗心下稍稍松了口氣,當即直言不諱的道:“殿下,賢德妃不過是剛有了身孕,究竟是皇子還是公主還難以斷定,您因何就如此頹唐起來?”
太子聽了這話,臉上卻反倒愈發沒了精氣神,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就算賢德妃肚子裏是位公主又如何?隻要有洞虛真人襄助,後宮嫔妃總會有人誕下皇子,取代孤的太子之位。”
洞虛真人?
這又是什麽鳥人?
孫紹宗有些莫名其妙,忙向太子探問究竟。
這才曉得皇帝爲了能再得個兒子,竟将希望寄托到了鬼神頭上。
兩年間宮中的和尚、道士,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波,眼下最得寵的就是這洞虛真人。
據說這位洞虛真人,頗有些常人難及的術法神通,最近更是擺下天罡地煞大陣,聚集陰陽二氣,爲廣德帝祈求子嗣。
結果這大陣剛擺了四五日,賈元春就真的有了身孕。
“那洞虛真人的本事,孤也是親眼見過的,當真是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的高人,有他爲父皇祈子,孤卻那還有什麽機會?”
聽到這裏,孫紹宗已是無語之極。
怪不得這厮還沒瞧着準信,就先來個一蹶不振,感情是被江湖術士給唬住了!
既然是因爲孕吐查出來的身孕,顯然賈迎春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懷上了龍種,跟那剛剛擺下三五天的鳥陣,能有什麽關系?
“殿下,這等江湖騙子所言,如何當得了真?以微臣看……”
“不不不,那洞虛真人的術法神通,我是親眼得見的,絕不可能有假!”
得~
看來必須給他來個科普了。
…………
卻說就在孫紹宗想方設法,拆穿那洞虛真人的時候,賈寶玉的怡紅院裏,也正雞飛狗跳的鬧騰着。
“快快快,把它趕到牆角去!”
“呀!過來了、過來了!”
“你躲什麽,它難道還能吃了你不成?!”
“小心,它要頂着你了!”
麝月、秋紋領着幾個小丫鬟,對一頭梅花盧圍追堵截,卻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一時也不知鬧出了多少笑話。
賈寶玉在廊下瞧的樂不可支,一面還胡指揮着添亂。
正鬧的不可開交,襲人自屋裏捧出件鬥蓬來,一邊往賈寶玉身上裹,一邊數落道:“這都什麽節骨眼了,二爺怎麽還随着她們胡鬧?還快趕緊把衣裳穿好了,去前面同大老爺彙合!”
說着,又回頭罵道:“幾個大活人鬧騰半天,怎連頭鹿都遮攔不住?這孔雀毛做的大氅若是弄壞了,看老祖宗和太太能饒過哪個!”
别人知她是個好相與的,倒還沒怎麽着,可秋紋卻是急了。
原來今兒一早,秋紋拿了那雀金裘在外面撣塵土,誰承想廊下竟藏着隻梅花鹿,被秋紋驚動之後,竄将起來把那雀金裘頂在角上,一溜煙兒的跑了。
如今這衣裳若真被撕扯壞了,豈不都是她的罪過?
想到這裏,秋紋将把銀牙一咬,瞅着個空子,撲上去就和那梅花鹿撕扯起來。
她生怕争鬥中給弄壞了,也不敢去撕扯那衣裳,隻抓住半邊鹿角死不撒手,喊着人讓别人幫忙,把那雀金裘取下來。
那梅花鹿卻如何肯依?
又是搖頭擺尾,又是四蹄亂撩的,唬的衆女大呼小叫,哪敢往跟前湊?
“小心着、千萬小心着!”
賈寶玉見狀,急忙奔了過去,自秋紋腋下伸出手去,也抓住了那半邊鹿角,嘴裏吩咐道:“快把那衣裳拿了,咱們好放它一條生路!”
秋紋這才抽出手來奪那雀金裘,可那鹿掙紮之下,還是在上面撕開了個不大的口子,隻把她愁的泫然若泣,更恨不能宰了那梅花鹿放血吃肉。
“好了,不就是件衣裳麽?”
賈寶玉不以爲意的笑道:“等老祖宗和太太問起,就說是我昨兒歡喜緊了,不小心給弄破的。”
說着,也湊上去打量那破損之處,因瞧着隻是個小小的口子,忍不住又脫口道:“可惜晴雯不在了,否則憑她的手藝……”
說到一半,寶玉忽然驚醒過來,如今晴雯已經是孫二哥的屋裏人了,自己怎好再把她挂在嘴邊兒上?
于是急忙住了嘴,隻是場面卻不禁尴尬起來。
好在這時候門外莺聲燕語的,卻是衆家姐妹一齊尋到了怡紅院左近。
寶玉得了台階,忙招呼着丫鬟們出迎。
到了門外一瞧,卻是熙熙攘攘能有二十幾位,打頭的卻是李纨、薛寶钗兩個。
卻原來昨兒傍晚得了消息,衆人歡喜之餘,又都連夜準備了禮物,要托賈寶玉送進宮裏。
既是衆家姐妹的一番好意,賈寶玉自然不會推脫,忙挨個收下所送之物,又請最擅書法的賈探春執筆,寫了一份總禮單出來。
去說這邊兒衆女正叽叽喳喳的,報着自己送的禮物,薛寶琴卻悄沒聲的到了賈寶玉身旁,罕見的腼腆道:“寶二哥,可否借一步說話?”
賈寶玉倒沒多想,再說他也從不知什麽叫避諱,因而立刻欣然從命,引着薛寶琴到了角落裏說話。
“寶二哥。”
就聽薛寶琴嗫嚅道:“我聽說前日梅翰林呈了奏章上去,言說陛下許以重金托請鬼神求嗣,有礙于國家社稷……”
說到這裏,她就停了下來。
若換成是以前,賈寶玉聽了這半截話,定然是一頭霧水。
可如今他雖未失赤子之心,于人情世故卻也是大有長進。
再加上有賈元春三不五時的來信,對這宮中之事也是知之甚詳,因此聽了這番話,登時明白梅翰林是撞在了槍口上。
當下忍不住調侃道:“那梅翰林的兒子何德何能,竟勞妹子替他家掏心挖肺的。”
“寶二哥就知道欺辱人!”
薛寶琴當下一跺腳,嬌嗔道:“便宜話都讓你說完了,這事兒你可不能不管,怎麽也要求得娘娘幾句恩典才是!”
她論容顔身段本就是衆女之最,這一嬌嗔薄怒起來,更添幾分顔色,當下弄的賈寶玉三魂七魄亂飛,想也沒想就應了下來。
等渾渾噩噩的回到衆姐妹當中,他卻忽覺内中少了一人,忙尋襲人問了,才知林黛玉瞧他與寶琴竊竊私語,便推說身子不舒服,先回潇湘館去了。
賈寶玉這才後悔起來,欲尋林黛玉解釋一二,前院賈赦卻已然派人過來催促。
無奈,也隻得先托請襲人捎話過去賠個不是,然後徑自去往前院,去同賈赦、賈琏父子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