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雲閣。
床頭半垂落的青紗,随着王熙鳳的吐納而蕩漾着,愈發映的她臉上陰晴不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熙鳳才終于有了動作。
就見她将兩隻虛懸着的足兒,踩進雲紋金絲軟底兒的繡鞋裏,正欲借力起身,卻忽地柳眉一豎,将左足又從鞋裏拔了出來。
隻見那素白半透的羅襪上,竟黏了塊血紅色的物事——細看,卻原是一塊胭脂。
王熙鳳兩彎柳眉皺的愈發緊湊,想要取了帕子擦拭,卻發現那帕子正團弄在牆角,離着自己少說也有丈許遠。
不僅是帕子被團弄在牆角,那地上林林總總的,也不知散落了多少物件。
究其緣故麽……
卻是賈琏洩憤所緻。
原來初冬時節巡視莊園,雖是榮國府近年來的成例,可聽聞孫紹宗不日即将返京,賈琏又哪肯乖乖上路?
最後還是王熙鳳在老太太面前告了刁狀,才迫使他含恨離京,錯過了孫紹宗東門告捷的場面。
故而賈琏這次回來,心下踹了一肚子的怨氣。
昨兒因是風塵仆仆,又要應付阖家老少,故而實在沒能抽出時間。
今兒早上他得了空閑,便立刻跑來大鬧了一場。
“平兒、平兒!”
卻說王熙鳳見帕子不在身邊,又不想污了被褥、枕巾等物,便幹脆翹着那隻玉足,揚聲呼喊起來。
隻是喊了幾聲,也不見平兒應答。
反倒是窗外有個小丫鬟回道:“奶奶,平兒姐姐方才被二爺喊去了書房,您看是奴婢過去喊她一聲,還是……”
“不必了!”
一聽說平兒被賈琏叫去了書房,王熙鳳心下便生出些狐疑來。
之前賈琏跑來吵鬧時,曾不經意間翻出一本賬冊,上面記錄的,正是買賣木材的支出進項。
當時賈琏雖然沒有細瞧,可保不準兒他就看出了什麽問題,所以才喊了平兒去詢問究竟——否則平兒這兩年間與他日漸疏離,又有什麽事情要叫到書房裏密談的?
這般想着,王熙鳳便顧不得許多,忙扶着床頭起身,單足跳着到了櫥櫃前,匆匆翻出一副鞋襪,然後坐到了旁邊的梳妝台前。
伏低纖腰,利落的剝出兩顆‘嫩菱角’,正要把新襪套将上去,卻發現那胭脂竟已然浸透舊襪,印了團桃紅在足心上。
王熙鳳隻得把另外一隻舊襪團了,全當帕子搓弄,好容易才把那胭脂擦去大半。
這一番緊忙活,倒累得她胸口發悶,忍不住先挺直了腰闆,嬌喘了幾聲。
正值衣襟飽漲之際,那丹鳳眼便不由自主的飄向了桌上銀鏡,卻見鏡中婦人嬌嗔薄怒間目如流波,竟似有說不盡的風情、道不完的哀怨。
“唉~”
王熙鳳幽幽的歎了口氣,曾幾何時,她還曾戲谑李纨耐不住寂寞,對那孫家二郎動了绮思。
現如今想來,卻不過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罷了。
這兩年間,她雖未守寡卻勝似守寡,瞧着是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可私底下的寂寥凄苦,又有誰人能體諒?
她畢竟不是個愛‘傷春悲秋’的主兒,隻略略感慨了幾句,便又想起了正事。
于是忙俯身換好鞋襪,匆匆出得堂屋,又交代下不準任何人擅自進出,然後直奔賈琏的内書房而去。
将到近前,眼瞧着那書房大門緊閉,王熙鳳心下的狐疑愈盛,看看左右無人,便幹脆蹑足湊到了窗下,附耳細聽分明。
“就……就是這裏……這麽的抵……弄……”
剛到了窗下,便先灌了滿耳朵放浪吟哦,隻是這聲音,卻顯然并非平兒——當然,更和賬冊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關系。
不過……
這等動靜,卻也實在可疑的緊!
難道說,那賈琏故作男生女态,實則是爲了麻痹自己,好同别的狐狸精厮混?!
一想到這種可能,王熙鳳險些咬碎了滿口銀牙,要知道她可是足足守了兩年活寡,而且還整日裏還要小心翼翼的,替那賈琏遮掩‘真相’!
若擱在兩年前,這鳳辣子說不得早一頭撞進去,與那狗男女拼個你死我活了。
可經過這兩年的蹉跎,她到底是減了三分火性,又覺得賈琏日常那些行止,并不像是裝出來的。
于是強自按捺住脾氣,用食指沾了些唾沫,在窗紙上點出個小孔,悄沒聲的向裏窺探。
好個不要臉的小蹄子!
隻一眼,王熙鳳便忍不住在心底破口大罵。
卻原來書房之中,正有個衣不遮體女子,在椅子上擺出不堪言的放浪姿态——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當初奉了賈琏之命,曾與平兒一起服侍過孫紹宗的林紅玉!
而賈琏此時,也正滿面潮紅的望着林紅玉,那兩隻眼睛裏赤裸裸,全是王熙鳳許久未見過的情欲!
果然如此!
王熙鳳心下氣苦,恨不能立刻就沖将進去,将那林紅玉鞭撻緻死!
啪~
就在這當口,賈琏忽然揚手一鞭子,抽在了林紅玉肩頭,籲籲帶喘的嬌叱着:“賤婢!誰讓你停下來的,快快塊,快繼續說那日二郎究竟是怎麽弄的!”
林紅玉吃了這責打,忙把虛掩着的肚兜扯脫半邊,媚聲道:“孫大人後來又……”
後面那腌髒之語與下流動作,實在是不堪聽聞!
不過卻也因此讓王熙鳳暫熄了雷霆之怒,瞪大美目,滿眼的莫名其妙。
這……
這怎得又搭上孫紹宗了?!
也難怪她會大惑不解,實在是賈琏這番舉動,委實讓人無語至極。
卻原來賈琏在王熙鳳屋裏好一番發洩,出的門來也不知聽誰說起,孫紹宗前幾日來過家中,更曾召平兒過去伺候。
于是頓時來了精神,将平兒帶到書房裏,細問那‘日’究竟。
可莫說那天兩人沒來及親熱,便當真有過,平兒又豈肯講于他聽?
當非但下冷言冷語的拒絕了,反還追問起那些書信的事情。
賈琏惱羞成怒,原是想再發作一場的,可又怕處置了平兒,會惹惱孫二郎,于是強忍着怒氣斥退平兒,轉頭又喊了林紅玉來洩憤。
先是抽了幾鞭子,繼而又逼她重現當‘日’之事。
這等戲碼,林紅玉也不知演了多少回,早知賈琏的癢處何在,自是對孫紹宗極盡誇大之能事。
裏面賈琏聽得身心蕩漾,恨不能以身代之。
外面王熙鳳聽了,卻也是夾緊了雙腿,滿心的難以自禁。
暗琢磨着,但凡這小蹄子所言有三五分真切,也足稱得上是妙不可言了!
難怪平兒沾了孫二郎的邊兒,就一門心思的想要嫁過去。
連李纨也時常挂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