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一早就去了馬廄裏,千挑萬選了匹溫馴的閹馬,命人在那馬背上又墊了塊棉褥,然後親自牽着缰繩,一路兜兜轉轉到了自家。
“大馬、騎大馬!”
剛進院門,就見兒子在回廊上蹿下跳的亂叫,若不是奶娘極力護持着,怕早倒騰着小短腿迎上來了。
至于女兒麽,眼睛雖也瞪的溜圓,那身子卻一個勁兒往晴雯懷裏縮。
孫紹宗翻身上馬,驅馳到了兒子面前,示意乳母把他托舉起來,然後一個海底撈月,将這皮猴子安安穩穩的放在身前。
“駕、駕!騎大馬、騎大馬!”
可這小子自身卻不肯安穩,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撕扯馬鬃的,直瞧的阮蓉心驚肉跳,連嚷着要他下來。
“有他老子在呢,怕個什麽?”
孫紹宗不以爲意,分了一截缰繩給兒子牽着,免得他老去扯馬鬃,然後輕磕馬腹、帶轉嚼頭,便在這院子裏踢踢踏踏的遛起馬來。
就這般,父子共乘着在院子裏繞了兩圈,眼瞧着女兒被引逗的忘了畏懼,這才催馬上前,讓晴雯把囡囡也送到了馬背上。
小家夥被安排在中間,一開始緊攥着哥哥,後來因孫承毅手舞足蹈,直帶的她左搖右晃,便忙舍了哥哥,努着勁兒往爹爹懷裏鑽。
這一大兩小轉了能有十幾圈,眼見兒子依舊亢奮的什麽似的,愣是折騰出一腦門子白毛汗,阮蓉便生怕他着了風寒,催着讓趕緊下來。
孫紹宗驅馬到了她身邊,嬉笑道:“要不你帶着轉幾圈?說起來也有日子沒見你騎馬了。”
“呸~我才不陪着你們瘋呢!”
阮蓉沒好氣的啐了一口,湊到近前想把兒子抱下來。
孫承毅卻哪肯就範?
往馬脖子上一趴,揪着馬鬃死活不肯撒手。
阮蓉待要使點蠻勁兒,後面囡囡卻被吓哭了,弄得她進也不是退又不甘。
啪~
孫紹宗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罵道:“小兔崽子,跟你娘撒什麽潑?來,跟爹下去,讓你娘騎着跑幾圈給咱們瞧瞧。”
半哄半吓唬的,好容易把兩個孩子都弄下馬。
阮蓉原想糊弄過去,誰知兒子卻還記着孫紹宗的許諾,帶着妹妹起哄似的催促:“娘大馬、娘騎大馬!”
阮蓉無奈,隻得讓孫紹宗托舉到馬上——穿着裙子,不方便翹腿——試着溜了幾步,然後驅策那馬兒小跑起來。
要說阮蓉在馬上,稱得上的是英姿飒爽,與那北靜王妃衛氏相比,也不過少了條緊緻的馬褲而已。
話說……
要不等天氣轉暖了,去野外嘗試嘗試馬震?
不過仔細想了想,孫紹宗還是遺憾的否決了這個念頭——京城周遭人煙稠密,萬一被哪個撞上,豈不尴尬的緊。
尤其自己現在不比以前,也是小九卿級别的高級官員了,這要是流傳出去,還不得給人參劾幾本?
對了。
說起那北靜王妃衛氏,孫紹宗就不禁想起了昨日在太子府的密談。
雖說一開始,太子淨是在抱怨家事,不過臨了還是說歸正題——他希望孫紹宗在審理衛若蘭的案子時,給牛家一個大大的‘公道’!
這裏的‘公道’,毫無疑問是個反義詞。
想想太子對牛家的痛恨,這番叮囑自是再正常不過了。
随即太子又信誓旦旦的表示,皇帝也是這般心思,否則也不會把斷案的權利,單獨交到孫紹宗手上。
這話未必有十成靠譜,但六七成總還是有的。
唉~
這升官也不全是好事兒,斷個案子都要瞻前顧後的,将立場置于公道之上。
當然了,衛若蘭八成還真就是被冤枉的。
可冤枉他的人卻不是牛家,反而極有可能是他那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以及被衛家倚爲柱石的北靜王水溶。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怕不是随便就能剖析清楚的。
“籲~!”
一聲銀鈴也似的吆喝,将孫紹宗從走神中驚醒,這才發現阮蓉不知何時,已經在附近勒住了缰繩。
孫紹宗擡手在兒子腦袋上一拍,喝止住這皮猴子想去抱馬腿的舉動,上前将阮蓉從馬上扶下來。
卻聽她抱怨道:“方才想什麽呢?下人來傳話都沒個反應。”
孫紹宗順勢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嬉笑道:“這不是被你給迷住了麽——等明年開春,咱們一起去城外騎馬打獵!”
阮蓉卻沒急着應下,反而推着他的脖子,讓他往院門處掃量。
孫紹宗這才發現,有個婆子正侯在院門口,似是有什麽事情要禀報。
于是忙上前問了一句,卻原來是賈寶玉帶着賈環,登門告罪來了。
聽了這話,孫紹宗往那回廊裏斜了一眼,晴雯、彩霞果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過這也正常,要說稀裏糊塗的睡過之後,忠誠度就立馬飙升到MAX,那也忒不現實了。
回頭跟阮蓉交代了一聲,孫紹宗便徑自去了前廳迎客。
到得前廳門口,就見正當中直挺挺跪了一人,背後還松松垮垮的綁着兩根荊條。
不用說,這自是賈環無疑。
至于賈寶玉,如今坐在左首客位,白瓷也似的小臉緊繃着,倒難得的露出了幾分長兄威嚴。
孫紹宗不覺莞爾,邁步進了廳裏,賈寶玉忙起身相迎,又向那賈環狠狠的遞了個眼色。
賈環磨磨蹭蹭的調轉了跪姿,沖孫紹宗一個頭磕在地上,背書似的叫道:“小弟不合胡亂生事,沖撞了孫二哥,還請孫二哥重重責罰!”
說着,從背後扯出根荊條,雙手高高托起。
表面上,這厮倒是把姿态是擺足了,可那一雙眼睛提溜亂轉,警惕的盯着孫紹宗,身子更是悄悄往後仰着。
顯然,孫紹宗真要伸手去接那荊條,他是絕不會乖乖受刑的。
賈寶玉在一旁見了,又是羞慚又是惱怒,正待奪過那荊條,當着孫紹宗的面責打賈環幾下。
孫紹宗卻反而伸手攔下,混不在意的道:“憑他這樣的,還得罪不了你二哥——倒是大嫂那裏,合該讓他去賠個不是。”
賈環本來見寶玉那架勢,就準備好要狼奔豬突了,此時聽孫紹宗這般說,倒是正和心意。
忙不疊點頭道:“對對對,我這就去尋二姐姐賠禮道歉!”
說着,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繞過二人飛也似的去了。
“你……你!”
賈寶玉追着喊了兩聲,卻早不見了賈環的人影,不由讪然道:“這厮實是被家裏慣得不成樣子,還請二哥看在兩家的情面上,莫和他一般見識。”
孫紹宗微微一笑,指着椅子讓他重新落座,自己也順勢到了主位上,這才正色道:“因着當初那事兒,你家放養賈環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超出界限,最後受損的可不未必是他自己。”
賈寶玉忙起身鄭重施了一禮:“小弟受教了。”
跟着又道:“其實小弟也反省過了,以前渾渾噩噩的,其實半點長兄的責任也沒擔過,從今往後,也是該盡一盡力了。”
不過說到這裏,賈寶玉又忍不住苦笑起來:“就是不知道,如今再亡羊補牢,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