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便悄沒聲起床,喊了值夜的蕊兒伺候洗漱。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他便迎着天邊那一抹亮色,出得門去直奔前院。
“二爺。”
滿面倦色的趙仲基,早就侯在二門外,眼見孫紹宗出來,忙抖擻精神,斜肩谄媚的跟在後面,禀報道:“王護衛五更剛過就登門求見,說是得了您的吩咐……”
“他來的倒早。”
孫紹宗一面大步流星的往客廳趕,一邊吩咐道:“今兒的早飯就在客廳裏擺下吧。”
趙仲基連聲應了,又在後面跟了百十步,一直跟到了客廳左近,見孫紹宗似乎沒有旁的吩咐,這才悄沒聲去了廚房傳菜。
卻說孫紹宗到了客廳之中,也不等王振上前那見禮,便開門見山的道:“想必張成也跟你說了,我昨兒得了些線索,思前想後,約莫也就是兩種法子。”
王振忙豎起耳朵傾聽。
孫紹宗卻是先在那主位上坐定了,這才繼續道:“這一麽,自然是暗中調查,争取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再将賊人一網成擒——這法子穩妥,但也很可能查無實據。”
“二來麽,則是幹脆打草驚蛇,若是對方因此亂了陣腳,咱們也便有了可乘之機——至于缺點麽,若一個控制不住,則容易讓幕後元兇逃脫。”
一個屠戶、一個班頭、一個保長。
這三人可以構成完整的犯罪鏈,卻解釋不了目的動機,以及張屠戶、魏班頭那些财物的來曆。
因而基本可以斷定,這背後肯定還有主使之人!
說到這裏,孫紹宗目視王振:“依你之見,咱們眼下該當如何行事?”
“這個麽……”
王振前些日子雖亂了方寸,但如今晃過神來,也早恢複了素日的機靈。
稍一考量,立刻拱手道:“以卑職之見,咱們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下張安,至于那元兇,能捉住自然最好……”
雖未明言,但他顯然是贊成用第二種法子,來個快刀斬亂麻。
這倒也不能說是錯誤的選擇。
甚至對于孫紹宗而言,可以說是最有利的選擇。
然而……
那幕後元兇手上,可沾染着十幾條無辜少年的性命!
眼見孫紹宗似有遲疑之色,王振忙又提醒道:“旁人也便罷了,那王保長手下的乞兒遍布吉祥坊,咱們即便是暗中調查,怕也很難逃過他的耳目。”
“早晚都是要打草驚蛇的,還不如主動引蛇出洞……”
這一點也的确不得不慮。
罷了。
左右也沒什麽完全之策,盡力而爲就是了。
孫紹宗暗暗歎了口氣,随即肅然道:“等天一亮,你先去城外火藥局,尋駐守的龍禁衛副千戶賈善堯,請他分出些人手協助辦案。”
“等到賈善堯的人布置妥當了,你再去請仇雲飛出面,來個敲山震虎!”
說着,将計劃詳情,一五一十的道來。
那王振聽的連連點頭,最後卻是忍不住遲疑道:“大人剛剛交卸了北鎮撫司的差事,那賈千戶又是專司駐守火藥局的,怕是未必肯……”
“他若不肯幫忙,你再回來禀報我就是。”
孫紹宗截斷了王振的話茬,随即又冷笑道:“我也不圖他雪中送炭,若是連錦上添花都不肯,便算是我當初錯看了他。”
王振這才躬身領命,随即也不顧孫紹宗留飯,便風風火火的去了。
…………
且不提王振如何。
卻說孫紹宗用過早飯,又在客廳裏休息了片刻,這才回後院換上官服,命張成趕着馬車直奔大理寺衙。
這一路無話,眼見離着大理寺沒多遠了,迎面卻撞上個百十人的迎親隊伍。
這年頭習慣傍晚拜堂,因而一般正經迎親,都是要在中午以後,而這一大早就興師動衆的,也指定不會是納妾。
看來應該是二婚——也就是續弦無疑。
而且看着排場,八成還是個官宦人家。
雖說糟糠之妻不下堂是美德,但這年頭‘升官發财死老婆’的,也着實不在少數啊。
倒不是嫌棄原配老邁貌醜。
反正有權有勢,多納幾房美妾也沒人說什麽。
主要考量的是人脈、臂助之類。
娶個大戶人家的庶女做老婆,好歹也能借嶽家些東風,因而一些急于上進的,便總忍不住把這三部曲倒過來演。
閑話少提。
卻說眼見那迎親隊伍甚是臃腫龐大,張成便收住了缰繩,把馬車牽引到路邊兒,打算等迎親隊伍過去之後,再繼續趕路。
誰知那迎親的隊伍到了近前,卻忽然停了下來,連居中的花轎都落了地。
緊接着又有人打馬上前,朗聲招呼道:“車内可是二堂哥當面?”
二堂哥是什麽鬼?
莫說南宗在京城,隻有兩個小輩在,就算真是來了同輩的,也該稱呼一聲十三哥才對。
可要說是認錯了……
那人甩蹬下馬,徑自到了車前,卻是一副笃定不疑的樣子。
雖說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頭腦,可人家既然已經到了近前,總還是要支應一下的——尤其看陣仗,就知道這家不是普通門戶。
因而孫紹宗挑簾子下了馬車,上下打量了那少年幾眼,遲疑道:“恕我眼拙,卻不知尊駕是……”
那人聞言略有些尴尬,不過馬上又釋然的笑道:“家父是國子監祭酒孫焘,去年秋天兩家連宗時,二哥您不在京中,也難怪認不得我。”
原來是準國舅——太子妃的親弟弟當面。
孫紹宗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這般排場,感情是太子妃娘家有人出嫁。
不對!
兩家既然已經連宗了,理論上就是親戚,沒道理他家嫁女兒,孫紹宗卻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原來是兆麟兄弟當面。”
孫紹宗一口道出了那年輕人的名字,随即狐疑的望向不遠處的花轎,奇道:“這卻是誰家姑娘出嫁,怎得倒勞煩賢弟出面相送。”
孫兆麟見這聲名遠揚的孫二哥,也曾聽說過自己的名姓,正喜不自禁之際,忽聽他問起那轎中新娘的身份,不由又尴尬起來。
嗫嚅了半晌,方讪笑道:“裏面實是我二叔家的妹妹。”
說着,又往前湊了湊,壓着嗓子道:“因她嫁的信陽王,所以我爹便不肯聲張。”
看來那信陽王終究還是弄死了牛家女兒!
不過……
因當初的事情,太子對信陽王應該是極爲排斥的,又怎能允許太子妃的娘家,與信陽王聯姻?
這孫兆麟和他姐姐一樣,也是個眉眼通透的,隻看孫紹宗的臉色,便又忙解釋道:“家父也極力反對,可無奈二叔一門心思想要家裏出個王妃,于是……”
啧~
如果孫紹宗沒記錯的話,太子妃那位二叔,如今不過是太常司七品小吏,被信陽王妃的名頭迷了心竅,也屬尋常。
隻是這樣一來,太子妃的處境怕是更要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