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卿魏益的親自主持下,稱得起是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不過在酒酣人散之後,孫紹宗給出的評價卻是‘屍位素餐’四字。
身爲總攬天下獄訟的機構,三法司裏唯一有單獨審判權的存在,大理寺眼下卻是盛名難副。
究其根由,主要還是因爲上層領導的主觀能動性太差。
李文善就不用說了,尋章摘句量刑寬嚴,倒是一把好手,可除此之外再要他做些别的,怕就是強人所難了。
已經去職的柳芳,則是典型的權貴子弟,眼高手低目無餘子,總想着破個搞個大新聞一鳴驚人,實際上卻連衙署裏的吏員,都認不太整齊。
而魏益這老貨,素來沒什麽擔當可言,斷不肯因公廢私,去做些得罪人的差事。
被這麽三塊料把持着,大理寺上下的被動與頹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近些年來,大理寺上下甚少主動出擊,所審案件無不是上支下派。
可上面派下來的案子,一年又能有多少?
而地方官上報疑難雜案,又難免會影響朝廷對其的評價——等閑誰願意給自己的政績抹黑?
再加上古代越級上訪的難度,又遠遠超過現代,所以即便是有疑案奇案、冤案錯案,也往往會被地方上掩蓋,壓根傳不到大理寺這邊兒。
以至于堂堂總攬天下獄訟的大理寺,一年處置的案件數量,甚至還比不上某些大的州府。
再這麽下去,大理寺在三法司裏的存在感,恐怕是越來越低,甚至會徹底破壞掉三法司的制衡效果。
而這次朝廷任命孫紹宗,出任大理寺少卿,也正是寄望于他的年輕力壯、銳意進取,能夠有效的改善這種局面。
然而……
這官場上銳意進取的改革派,總是難免要得罪人的。
一路細思量着。
眼見到了府裏,孫紹宗自馬車上下來,正打算循着長廊,回自家小院洗漱安歇,就見趙仲基快步迎了上來,喜形于色的道:“二爺,您總算是回來了!”
聽這意思,倒像是遇到了什麽爲難的事情。
“怎得了?”
孫紹宗狐疑道:“莫不是府上出了什麽意外?”
“倒也說不上是意外……”
趙仲基臉上的喜色稍稍減退,卻又露出幾分遲疑來,連張了三次嘴,才終于吐出句整話:“是榮國府的環三爺來了,如今正在大太太院裏混鬧呢。”
卻原來賈環也不知從哪兒,得了彩霞失身的消息,大晚上便跑來孫府讨說法。
據他宣稱,那彩霞是賈政替他備下的,原本過幾年便要收進屋裏,如今卻被孫紹宗橫刀奪愛,正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必要讨個公道才肯罷休。
他雖然在榮國府不受待見,可畢竟也是姓賈的,如今一味的胡攪蠻纏,旁人投鼠忌器之下,終究不好來硬的。
而唯一有資格處置他的賈迎春,偏又是個逆來順受的柔弱性子,因而一時間竟無人能制那賈環。
卻說孫紹宗聽得前後究竟,當下便沉了臉,命趙仲基喊來幾個粗使婆子,前呼後擁的直奔後宅而去。
将到近前,就見司琪橫眉冷目的守在院門外,四下裏有幾個仆婦探頭探腦的,卻是無人敢近。
孫紹宗大步上前,沉聲道:“進去通禀一聲,就說我有事要求見大嫂。”
暗地裏雖不知滾了多少回床單,但兩人明面上畢竟是叔嫂,這禮教大防總還是要講一講的。
不過司琪卻并未進去通禀,而是側身讓開了去路,分說道:“太太吩咐了,若是二爺散衙回府,便趕緊請進去說話。”
既然賈迎春早有交代,孫紹宗也便徑自進了院内。
緊趕幾步到了那堂屋門前,就聽賈環正操着公鴨嗓,在裏面跳腳叫罵:“聽聽、你們聽聽!彩霞也說了,她是一心念着我的!若不是那孫紹宗逼良爲娼……”
說到‘逼良爲娼’四字,約莫是有人反駁了幾句,以至于賈環的聲音驟然一滞。
不過很快的,這厮便又吵嚷起來:“甭跟我說這個!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你們大嫂子、小叔子一條心,眼裏哪還有我這個做弟弟的?!”
這話本就不入耳,何況孫紹宗和賈迎春還真就是有一腿。
當下他便忍不住邁步進了屋裏,冷笑道:“那你倒是說說,如今榮國府上下,誰眼裏有你這号五毒俱全的東西?!”
這一亮相,屋内頓時鴉雀無聲。
孫紹宗順勢把屋裏的情形掃入眼底,卻見賈迎春在鴛鴦、繡橘的左右護持下,正站在裏間門前不遠處。
原本滿面的慌亂,見孫紹宗打從外面進來,她立刻喜形于色,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忽又恍然過來,忙把腳收回去,隻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期盼的望了過來。
那賈環則是站在當中,身邊還有個淚眼婆娑的彩霞。
因見孫紹宗惡形惡狀的闖将進來,他畏縮的往後退了兩步,目光遊移的往下垂着。
不過随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忽又咬了咬牙,一屁股坐到地上,頓足捶胸的哭喊起來:
“天殺的孫二!你欺負我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欺負我的女人!我……我今兒跟你沒完!有本事你就當着姐姐的面弄【neng】死我,茲要是弄不死,你以後就得跟老子姓!”
在場有一個算一個,何曾見過豪門公子如此做派?
一時不禁都看傻了眼。
唯有彩霞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情郎爲了自己不惜顔面,遠勝那些僞君子百倍。
待要上前寬慰他幾句,冷不防卻被賈環推了個趔趄。
“你給滾開!讓他來殺我,來特娘的殺我啊!反正老子戴了綠帽子,這一口怨氣出不來,早晚也得憋悶死!”
賈環嘴裏叫罵着,又把身子扇面似的亂甩。
眼見他坐地炮似的,愈發沒了人形,孫紹宗忽然沉着臉,邁步到了賈環身前。
“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賈環登時大驚失色,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彩霞身後,想想又覺得不夠穩妥,于是扯着彩霞,直往賈迎春身邊湊。
虧這等貨色,竟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孫紹宗心下腹诽着,口中淡然道:“說吧,你想要多少兩銀子。”
這一屋子婦道人家也還罷了,孫紹宗卻是見慣了潑皮無賴,早看出這厮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想想他前幾日死乞白賴的,非要彩霞幫着借銀子,孫紹宗哪還有不明白的?
卻說賈環被一口叫破了心事,忍不住脫口道:“兩百……不!至少要三百兩銀子,否則這事兒絕不算完!”
這話一出口,孫紹宗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随即揚手下令道:“把這厮給我丢出去,以後再不許他踏進咱們府裏半步!”
幾個仆婦還有些遲疑,被他拿眼一瞪,這才上前七手八腳的抓住賈環,連拖帶拽的往外拉扯。
那賈環如何能想到,他竟然翻臉比翻書還快?
愣怔了片刻,這才竭力掙紮起來,口中更是怒罵道:“孫二、孫二!你……你竟然敢耍老子?老子非去告你逼殲良家女子不可!老子要去告你……”
孫紹宗卻是理也不理,直到他被趕出了院子,這才向賈迎春拱手道:“有勞大嫂明日回娘家一趟,把賈環上門勒索銀子不成,又準備誣告我的事情,同老太太、王夫人說道說道。”
若賈環隻論男女之情,倒還讓人有些投鼠忌器,可這一暴露出真正目的,便是有理也變成無理了。
尤其孫紹宗如今勢頭正盛,又素來和榮國府交好,府裏老太太、王夫人但凡腦袋裏沒有貴恙,就不會任由他繼續胡來。
等賈迎春連聲應了,孫紹宗又掃了彩霞一眼,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嗤鼻道:“來人啊!将這豬油蒙了心的賤婢送去柴房,若關上幾天還想不通,就給我趕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