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本是韓幫麾下的巡檢【595章出場】,因在納赫蘭一戰中立下功勞,被選拔到親衛隊,做了王振的副手。
這兩年間二人鞍前馬後的伺候着,單論親厚怕還要在盧劍星、沈煉等人之上。
卻說王振似小兒一般,被孫紹宗單手提将起來,口中嗬嗬幾聲悶響,哪裏還說的出半句整話?
孫紹宗見狀,忙又把他擱回了門前的台階上。
這厮捂着喉嚨好一陣幹咳,這才道:“卑職也鬧不太清楚,聽說是喝大了拌嘴,一時失手鬧出了人命——不過……”
他鬼祟的看了看左右,又壓低嗓音道:“聽說他那叔叔是個老生兒,比張安也大不了幾歲,兩家互爲鄰裏,平日約莫是經常往來的。”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和叔侄相殘并無幹系,但孫紹宗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話裏的重點。
皺眉沉吟了半晌,卻搖頭道:“無憑無據的,這些話先不要亂說——這樣吧,你馬上去順天府走一遭,把仇雲飛帶去大興縣與我彙合。”
等王振領命去了,孫紹宗便又回到了院内,正待同平兒分說清楚,卻見她早捧着那披風迎了出來。
“你都聽見了?”
“也沒聽太真切。”
平兒搖了搖頭,踮着腳将那披風裹在了孫紹宗肩上,又道:“爺也不用同我解釋什麽,總歸是正事要緊。”
果真是個明事理的,也不枉自己時常惦記她。
“等過幾日……”
孫紹宗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原想說過幾日再來瞧她,話到了嘴邊忙又改口道:“等過幾日,我同你家二奶奶商量妥了,便親自接你回府。”
說完,又囑托平兒替自己向寶玉告辭,這才依依惜别的出了小院,喊張成套上馬車,直奔大興縣衙而去。
一路無話。
到了那大興縣衙,就見大門洞開,外面去無一人當值。
孫紹宗便徑自上了台階,跨過門檻,正待去那門房裏尋人通禀,忽聽後面有人呵斥道:“你這厮好大的狗膽,連縣衙也敢擅闖?!”
孫紹宗回頭望去,卻是個衙役自門後鑽了出來,一手拎着水火棍,一手環着條棉褥子,腳下還磕磕絆絆的——約莫是那門後空間狹小,實在難以伸展,因而麻了雙腿。
就見他跌跌撞撞、罵罵咧咧的往前行了幾步,等瞧清孫紹宗的模樣,那一臉橫肉去立刻面團似的軟了下來,先是手中水火棍當啷落地,緊接着棉褥子也順着膝蓋直往下出溜兒。
“大……大人!”
好容易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尊稱,這厮便急忙往地上撲去,原是想跪地磕頭,誰知被那棉褥子一絆,直挺挺的把臉砸在了地上。
等掙紮着擡起頭時,那鼻孔裏噴出的血,早淌的滿嘴都是。
他卻連擦也不敢擦,直含糊不清的哭喊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不知是孫大人駕到,方才竟滿嘴噴糞……”
說到這裏,他狠狠甩了自己兩個耳光,那鼻血在地上直噴出兩道‘虹橋’。
孫紹宗稍稍往後挪了半步,義正言辭的呵斥道:“這是什麽話?便來的是平民百姓,你也不該口出惡言!”
“卑職……”
那衙役一聽這話,又準備拿自己那老臉出氣。
“行了。”
孫紹宗忙喝止了他,又吩咐道:“趕緊把你臉上那血擦一擦,替本官進去通禀一聲,就說本官有要事,要與你家縣尊商議。”
“哎、哎,小人這就去通傳!”
那衙役如蒙大赦,順勢用棉褥子往臉上一抹,站起來撒腿便往裏跑。
一直跑到内堂左近,他這才稍稍放緩了腳步,瞧瞧四下裏無人,忽地把鼻子狠狠一摁,登時又血流如注起來。
他揩了些鼻血,往臉上胡亂塗抹了幾下,這才大步流星的奔至門前,哭喪似的叫道:“縣尊、縣尊!孫大人果然到了,正等着您去前面拜見他呢!”
大興縣令王謙,原本正在内堂奮筆疾書,聽得這番話,将紫毫往那山字型筆架上一丢,冷笑道:“他來的到快!魏班頭,你……”
話說到一半,忽見那衙役滿面是血的樣子,不覺驚道:“你這是怎得了?!”
“小人……”
那魏班頭忙用袖子遮住面孔,悶聲道:“是小人不該輕慢了孫大人,些許小傷不礙的、不礙事的。”
他這般一說,王謙便隻當是孫紹宗出手傷人,當下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狂妄、狂妄至極!他将我這大興縣衙當成什麽了?!”
說着,又倒負雙手,氣咻咻的在屋裏來回踱着步子。
當初孫紹宗從武職,一躍遷轉爲順天府刑名通判時,王謙便頗不以爲然,誰承想短短三年光景,這粗鄙武夫竟青雲直上,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王謙心下的不平與妒忌,自是不問可知。
今兒接了個侄子殺叔的案子,一打聽說兇手是孫紹宗的貼身親衛,王謙便琢磨着,要趁機落一落孫紹宗的面子——至少也要聽他說幾句軟話才成。
誰承想自己這裏還沒有發難呢,孫紹宗便已然大打出手!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他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又如何?
自家嶽父甄應嘉,可還是從二品的江南督造呢!
想到這裏,他斷然喝令道:“魏班頭,你去前面傳話給他,就說本官一向秉公斷案,未曾結案前,絕不會與相關人等私會!”
那魏班頭眼底閃過些喜色,卻捂着鼻子誠惶誠恐的道:“大人,這怕是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
王謙見他被打成這樣,依舊不肯從命,似乎是吃準了自己惹不起孫紹宗,便愈發的惱怒起來,揚聲招呼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話音未落,兩個小厮便忙搶進了屋裏。
王謙把方才的說辭複述了一遍,又補了句:“告訴他,便是請托到府尹大人面前,本官也絕不會徇私枉法!”
兩個小厮自不敢違逆他的吩咐,忙齊聲應下,徑自去前面傳話。
魏班頭聽的往前如此斬釘截鐵,心下更是長出了一口氣,面上卻仍是小心翼翼的探問着:“大人,您真要……”
“滾滾滾!”
王謙一甩袖子,罵道:“給我滾出去!”
魏班頭順勢躬身退下,到了外間還聽王謙在罵自己什麽‘沒卵子’‘窩囊廢’的,不由低頭冷笑數聲,這快步出了内堂。
“老魏、老魏!”
剛出的門來,便聽斜下裏有人呼喊。
魏班頭循聲望去,便見一人正縮在假山後,不住的向自己招手。
他急忙左右掃量了一番,确認四下裏無人,這才快步趕了過去,壓着嗓子問:“我這裏可是辦妥了,你們那邊兒如何?可曾有什麽萬全……”
“唉,果然還是來的遲了!”
不等他說完,那人卻是懊惱的連連跺腳,後來見魏班頭一臉莫名其妙,這才解釋道:“誤會,這實在是一樁天大的誤會!”
說着,在魏班頭耳邊低語了幾句。
魏班頭聽的面色變了幾變,最後卻也禁不住跺腳抱怨道:“你這可是坑死我了!那孫紹宗豈是好惹的,方才險些沒吓的我背過氣去,如今你卻說什麽弄錯了?!”
見他臉紅脖子粗的鬧将起來,那人卻反倒冷靜了許多。
一面示意魏班頭不要聲張,一面又寬慰他道:“你放心,我這就過去通禀,到時候那邊兒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不是錢的事兒!再這麽稀裏糊塗的,咱們怕是都要掉腦袋……”
“是是是,這次的确是我……”
兩人正說着,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都收斂了話頭,等那人漸行漸遠了,兩人也沒了争執的心思。
各自打了招呼,便分頭去了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