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曾大亮,緊張的氣氛便籠罩了阖府上下,等到用罷早飯,便連東府裏的賈珍、賈蓉、尤氏、胡氏,也都巴巴的趕了過來。
眼見到了賈母院裏,遠遠的王熙鳳便迎了出來,笑着打趣道:“咱家又不指着這份功名吃喝,瞧你們一個個興師動衆的。”
說着,她左右掃量了幾眼,奇道:“怎不見你家二哥兒?”
她口中這二哥兒,卻是尤氏去年夏天誕下的兒子,大名喚作賈苕【shao】,不同于父兄的文弱,這小家夥生的虎頭虎腦腰寬體闊,極是讨人喜歡。
聽她提起兒子,尤氏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嘴裏卻故作厭棄的道:“那小猴兒若跟來,這院裏就該演一出大鬧天宮了——左右也沒多遠,我索性把他丢給了乳母照應。”
聽她明貶暗褒的炫耀兒子,王熙鳳心下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原本她也是一直憋着勁兒,想生下個兒子的,可如今那賈琏卻……
不過她素來是個好強的,即便是心下再怎麽不痛快,面上也不會露出分毫。
嬉笑着将尤氏等人引到了裏間,腦騰騰的給賈母請了安,賈母也是一疊聲的埋怨着:“不過是秋闱放榜罷了,怎得連你們也給驚動了?”
她口中說着,手裏的佛珠卻是一刻沒停,直轉的比平日快了倍許有餘,誰瞧了都知道是口不應心。
卻原來今天正是三年一度,秋闱放榜的日子。
因寶玉去年過了府試,又一鼓作氣參加了今年的秋闱,打算順勢拿下舉人的功名。
這眼看就要放榜了,府裏幾位主子整日坐立不安的,奴才們即便心下并不怎麽在意,也免不得要裝出一副緊張模樣。
所以阖府上下,真可謂是如臨大敵一般。
“這是怎麽說的?!”
“怎得偏就這麽巧!”
卻說這屋裏還在寒暄着,外面卻忽然嘈雜起來,賈母聽的眉頭一皺,王熙鳳便準備出去打探個究竟。
誰知剛到門口,便和襲人打了個照面,因見她風風火火的,王熙鳳還以爲是貢院那邊兒傳回消息了,忙拉着她追問究竟。
誰知襲人搖了搖頭,卻道:“不是這事兒,是咱們家裏忽然來了好幾位親戚!”
感情卻是王仁、薛蝌、邢忠等人到了京城,那王仁先回了自加不提,薛蝌、邢忠卻都奔了榮國府而來。
這其中,還多了李纨的寡嬸和兩個妹妹,卻是北上途中撞見的,因也要來京城探親,便湊在一處。
将這事兒禀報給了賈母,老太太自是連道了幾聲‘請’,又差人請來了邢夫人、李纨、薛寶钗幾個。
因幾個小的也都湊在一處,等着賈寶玉的消息,此時聽說是來了親戚,連帶着林黛玉、史湘雲、探春、惜春,也都一并趕了過來。
一時間那客廳裏争奇鬥妍,堪稱絕色的,便足有五六人之多。
而在這之中,落落大方又不失嬌憨活潑的薛寶琴,甫一露面便落了個滿堂彩,那邢岫煙相比之下,便不起眼了許多。
尤其邢夫人在府裏,素來就不怎麽讨喜,邢岫煙自免不了要受她牽連,先在印象輸了幾分。
“咦?!”
卻說衆親戚正閑話家常,叙述别來之情,忽聽王熙鳳詫異道:“這禮單上,怎得還有孫家二郎送的東西?”
衆人一聽這話,不禁都把注意力轉移了過來,便連賈母也顧不得誇贊寶琴,忙追問那些禮物從何而來。
也不怨衆人大驚小怪,現如今孫紹宗在湖廣一戰成名,孫紹祖又在神機營手握重兵,論起來雖還比不得王家遮奢,卻已然超過了有名無實的史家。
這地位不一樣了,受到的重視自然也大不相同。
說句實在的,在場這幾家親戚加在一處,恐怕也還不得孫紹宗一個。
“老祖宗。”
薛蝌忙上前解釋道:“我們在金陵準備動身的時候,恰巧撞見孫二哥奉旨回京,因而也便湊在了一處——這些禮物,他原是想到了京城,再給府上送來的。”
“誰知昨兒路過津門府的時候,忽然又得了旨意,命他自東門獻捷,聽說太子殿下要親自相迎!”
“如此殊榮,少不得要準備齊整了,才好正式進京。”
“孫二哥不得不暫時留在津門府,隻好托了王家哥哥,幫忙把行李先送到京城來——旁的行李,都已經被王家哥哥送去孫家了,隻這幾箱子禮物是要送給府上的,便托我等一并捎了來。”
衆人聽說孫紹宗,竟得了太子親迎的殊榮,當下都是贊歎不已。
這其中,最歡喜的卻非邢夫人莫屬,她對邢大舅母女愛搭不理的,但對孫家這一門姻親,卻是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一時得意之下,她忍不住半是炫耀半是嘲諷的道:“想哪孫家二郎立下了這般功業,仍是不驕不躁禮數周全——偏咱家世代簪纓,如今卻隻爲個舉人功名,便弄得阖府不得安甯。”
這一番話,屋内衆人倒有大半變了臉色。
尤其是王夫人,原本還挂着些笑意的老臉,當下就垮了下來。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嬌聲道:“寶哥哥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先中舉人再考進士,到得二十幾歲上,也未必就遜色孫二哥多少!”
這時候敢當衆替賈寶玉張目的,自然非史湘雲莫屬。
有她挑了頭,衆人也不管真心假意,忙都大贊起寶玉來,言語間更是再不提孫紹宗半句。
眼見衆人正将寶玉誇得天花亂墜,仿佛狀元鼎甲,也不過是唾手可得,忽聽外面有人叫道:“琏二爺回來啦、琏二爺回來啦!”
聽的這話,衆人頓時熄了馬屁,都屏息凝神的望向門外。
不多時,就見賈琏挑簾子進到了裏間,眼見得屋裏竟有這許多陌生人,便不禁愣在了當場。
“寶玉呢?!”
賈母一撐桌子,自羅漢床上站了起來,連聲催問道:“你不是帶着他去看榜了嗎?!他人呢?可曾中了?!”
眼見老太太如此激動,賈琏把腦袋往下一垂,讪讪的回了句:“寶兄弟已經回怡紅院了。”
賈母聞言愣怔了一下,随即頹然的坐了回去。
若是真的高中了,以賈寶玉那愛熱鬧的性子,又如何會悶不做聲的跑去怡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