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宗過了中秋,孫紹宗便婉拒了諸位叔伯兄弟的挽留,準備同王仁、薛蝌、邢忠等人一同乘船北上。
這日上午,十幾名水手往來穿梭,不住往一艘三桅大船上填裝貨物。
船自然是王家的,如今他家手握東南市舶司,弄幾條上好的貨船,可說是輕而易舉。
不過這裝船的貨物,卻基本都是孫紹宗的東西——倒也不是什麽金貴物件,多半都是湖廣、金陵兩地的特産,前者是在五溪斬獲的,後者則基本出自南宗饋贈。
當然,金陵城裏的官宦士紳,少不了也托關系,雜了些東西在裏面。
不過其中的貴重品,早被孫紹宗退了個七七八八,餘下幾件實在可心的,也都委托南宗交付了等額的銀錢。
他這兩年經略五溪,早正大光明的發了幾筆橫财,如今眼見就要大用了,哪肯在這等蠅頭小利上栽跟頭?
話說……
回京之後雖說是要大用了,可根據孫紹宗自己的分析,那北鎮撫司鎮撫使的差事,估計不會落到他頭上。
至于原因麽,自然是因爲廣德帝時至今日,也還沒能生出個兒子,而太子則按照孫紹宗當初的指點,團結了朝中不少勳貴。
也正因此,雖是兩年未曾照面,太子卻始終沒有忘記孫紹宗的功勞。
隔三差五的,總會從京城寄幾封信來,或是發發牢騷、或是問問對策,俨然将孫紹宗當作了頭号心腹——當然,給孫紹宗寄信最多的,還是那冒了平兒之名的‘神秘女子’。
而太子與孫紹宗的勾連,旁人或許不知個中究竟,卻如何瞞得過皇帝?
隻憑這一點,那鎮撫使的寶座,就決計落不到孫紹宗頭上——即便是唯一的親兒子,皇帝也絕不會允許太子插手特務機構。
當然,這些宮闱内幕,孫紹宗是絕不會向王仁,以及金陵城内的士紳們透露的,且揣着明白裝糊塗就是。
閑話少提。
卻說因怕被那些水手,胡亂沖撞到女眷,所以在行李裝船的過程中,幾家人便先在碼頭上候着。
于是免不了的,又被那王仁湊到身前,挑起了話頭。
要說論相貌,這王仁也算是儀表堂堂,可惜肚子裏卻隻裝了些雞零狗碎,正兒八經的東西實在有限。
偏他還老覺得自己是将門虎子,才具不遜乃父,非要往那揮斥方遒上扯,說些不是脫離實際,就是拾人牙慧的廢話。
而這些話,上次喝酒時就早聽了個遍!
于是莫說孫紹宗了,就連薛蝌眉眼間,也禁不住生出些厭煩來。
而這時,就顯出了邢大舅的好處,巴巴的伸長了脖子,就好像頭一回聽到這些高談闊論似的。
難怪王仁雖然大骨子裏看他不起,卻偏喜歡把他帶在身邊。
“對了。”
正有一搭無一搭的敷衍着,忽聽王仁話鋒一轉:“老弟,我聽說那些蠻女雖姿色上差了些,卻是野性十足最堪驅用,你在五溪打下那許多寨子,想必是深知個中滋味吧?”
眼見他那英俊的面孔,突然間便由裏到外的滲出了‘猥瑣’二字,孫紹宗不禁有些無語。
剛才還說着國家大事,一轉眼怎麽就失足到這等話題上了?
原本想搪塞過去,誰知那邢忠、薛蝌二人,對此也是好奇的緊,在一旁交口呼應着,非要刨根問底兒不可。
唉~
也隻有‘女人’這個亘古不變的話題,才能讓牛唇不對馬嘴的男人,忽然衆口一詞起來。
“哪有你們想的那麽簡單?”
将兩手一攤,孫紹宗無奈道:“初時有所顧及,自然不好招惹什麽蠻女——等到後來局勢漸穩,那些蠻女一旦見了我,不是吓的肝膽劇烈,就是千依百順的逢迎,卻哪還有什麽野性可供驅用?”
三人一聽這話,都是大失所望。
王仁更是指着孫紹宗連連搖頭:“沒勁了,你這就沒勁了!咱們是要聽些風流韻事,你卻拿這瞻前顧後的車轱辘話,想要糊弄誰呢?”
要說孫紹宗這二年裏,自然免不得睡了幾個蠻女,其中也不乏值得回味之處,但這些床帏間的私事,他卻如何肯透露給外人?
正待繼續敷衍,就見随行的管事芭稞——呃,現在應該叫他趙楠了——小跑着趕了過來,堆笑道:“老爺、諸位爺,該裝船的行李,都應歸置整齊了,卻不知是現在登船,還是等到吃罷午飯……”
“這才什麽時辰?午飯在船上簡單用些就是!”
孫紹宗不容置疑的喝令着,随即又恭敬的請那邢大舅先行。
邢忠連連推辭,直到王仁等的不耐,開口催促起來,這才紅光滿面的走在了頭裏。
而等到四人到了船頭,才見後面的馬車上先下來幾個丫鬟婆子,接着又請出兩個妙齡少女,以及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不用說,自然是邢忠的妻子。
至于兩個少女麽,都殷勤的在邢妻左右侍奉着,一時倒分不出哪個是薛蝌的妹子,哪個是邢忠的女兒。
對了。
那天酒席上好像聽邢忠說起過,他家女兒和妙玉交情匪淺。
而一想到妙玉,孫紹宗的思緒,便不由自主飛到了燕京城内——當初走的太過匆忙,結果直到臨行前也沒能想出,該如何解決妙玉身上的隐憂。
不過這兩年間,京中來信以及邸報上,都未曾提及妙玉、又或是白蓮聖女的消息,想來這顆定時炸彈,也還沒有被正式引爆。
“哈哈,老弟且回一回魂!”
正尋思着京城裏的是是非非,眼前忽然多了隻白生生的巴掌。
卻原是王仁瞧他定定的望向女眷隊伍,便以爲他是被女色所迷,因而伸手遮了孫紹宗的視線,促狹道:“雖是秀色可餐,卻畢竟是自家親戚,總不好唐突了舅母和兩位妹妹。”
這貨真是烏鴉站在豬身……
呸呸呸!
應該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孫紹宗無語的白了他一眼,有心要辯解幾句,可看邢忠、薛蝌都沒什麽反應,自己急着分說,倒好像是在掩飾似的。
于是幹脆裝作沒聽見一樣,主動岔開了話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移開目光之後,碼頭上便有一人如釋重負。
這人自然正是邢忠的女兒邢岫煙。
因也不知那日邢忠醉醺醺的,到底有沒有在孫紹宗面前,露出要高攀人家的口風。
于是被孫紹宗目光‘鎖定’之後,她隻覺得如芒在背,尴尬的手心裏都發起潮來——也就是仗着心理素質過硬,才沒有在這重壓之下,露出什麽不得體的儀态。
好容易擺脫了壓力,又從船尾到了甲闆上,邢岫煙剛松了一口氣,正待同母親以及新認識的薛家妹子,一同躲進船艙之中。
誰知薛寶琴卻忽然向邢舅媽告了聲罪,然後婷婷袅袅的到了船頭,在孫紹宗面前盈盈一拜。
隻聽她口中說道:“内外有别,小妹本該避諱些才是,但我聽說孫二哥曾救過我家伯母,而小妹又曾在伯母膝下寄養過兩年,常言道養恩不弱生恩,小妹自要當面拜謝賢兄,才算不失孝道。”
這番話說的落落大方,倒是與那薛寶钗一脈相承——嗯,身段也是薛家一貫的高挑豐腴。
所不同的是,薛寶琴的眉目間靈動異常,同寶钗相比少了三分沉穩,多了三分鮮活。
單論顔值,應該與钗黛相差仿佛。
但那撲面而來的活潑氣息,卻又比兩人瞧着要讨喜些——硬是要形容的話,便如同把寶钗的氣度胸襟,與史湘雲的嬌憨糅合在了一處。
畢竟是未出閣的少女,孫紹宗大緻掃了兩眼,心中啧啧贊歎之餘,也忙躬身還禮道:“薛家妹子不必多禮,我同你從兄是熟慣了的,當日又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裏就值得如此鄭重其事?”
薛寶琴抿唇一笑:“二哥是英雄豪俠,自不會将這事放在心裏,我們薛家卻是萬不敢忘了這份恩情。”
說着,又鄭重施了一禮,這才向衆人告辭,同邢岫煙母女一起去了艙中。
望着她那窈窕身段,消失在艙門轉交處,孫紹宗不由心下暗歎,這兄妹兩個倒真不是凡俗可比,與那薛大腦袋更是天壤之别。
嗯~
說成是薛寶钗的從兄從妹,便不顯得那麽違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