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柳湘蓮大婚。
同日,由兵部右侍郎何泰主持的戰前動員會,成功召開并落幕。
九月十四,吏部下達行文,正式除去孫紹宗順天府治中一職。
同日,仇雲飛越級出任刑名通盤,檢校一職由趙無畏接任。
同日,軍械物資開始運往大通橋碼頭,由徐守業、盧劍星核準驗收。
九月十五,讨賊先鋒所部一千五百人,陸續開赴大通橋。
同日,戶部調集千料漕船二十七艘,将軍資器械悉數裝船。
同日,賈雨村得償所願,升任順天府府尹。
九月十六,宜出行,忌婚娶。
大通橋碼頭人山人海,扶老攜幼前來相送者逾三萬之衆。
除一部分是所部兵馬的親友,絕大多數民衆都是沖着孫紹宗的青天之名而來。
可惜京城這地界,素來沒有‘萬民傘’、‘遺愛靴’之類的名目,再加上碼頭已經被暫時封鎖,因此民衆隻是遙遙禮送,倒讓孫紹宗白白少了個飙演技的好機會。
無論是兵馬出征,還是萬民自發相送,都是京城近些年來罕見的景緻,按理說應該占據街頭巷尾好一段時間。
然而,這數萬人的大場面,卻不過短短幾日之後,就被三個人的名頭蓋了過去。
九月二十,朝議重修太祖皇陵。
以大明宮掌宮内監戴權爲總督造、六宮都太監夏守忠爲副督造、北鎮撫司鎮撫使陸輝爲協理。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朝野内外無數人都在揣測,太上皇和皇帝的心腹同時遭到貶斥,到底是出自什麽原因。
唯獨孫紹宗得到這消息之後,卻如醍醐灌頂一般——怪不得戴權失勢卻未失寵,感情是被當成了兌子,換掉了夏守忠!
看來當初義忠親王身死時,那夏守忠也瞧見了什麽不該瞧的東西,但他畢竟是太上皇寵信了數十年的心腹。
若隻是封了他的口,卻獨獨放過戴權,太上皇如何肯答應?
所以皇帝才不得不忍痛割愛,将兩人一并送去督造皇陵。
也因此,孫紹宗對義忠親王的死因,是愈發的好奇起來。
當然,就算要查個究竟,那也是後話。
眼下他可沒工夫理會朝中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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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七。
叙州府、宜賓縣。
此地是湖廣水上門戶,襟江傍湖,水運發達,素有‘西南半壁古戎州”的美譽。
因碼頭上實在周轉不開,縣城西北的空地,一向是各家商鋪臨時堆貨的首選,多少次堆壘的,都比那城牆還高了。
不過自從十月十五開始,那空地便被暫時圈禁起來,不再允許商戶們使用——聽說,是要留給南下平叛的朝廷官軍安營紮寨。
這消息剛傳開的時候,當地百姓可說是翹首以待。
雖說七月底那場叛亂,并未波及到宜賓縣,但卻有不少災民來這宜賓縣投親訪友。
荊襄漢民被那些山蠻子屠戮、淩辱的慘狀,誰不是灌了滿耳朵?
因此大家夥都希望官軍能盡快平定叛亂,免得那蠻子們嘗了甜頭,又四下裏劫掠,甚至幹脆殺到以富庶聞名的宜賓來。
可這一晃十多天過去了,百多頂帳篷也狗尿苔似的,在空地上挺立了八九日光景,當地百姓卻早從最初的期盼,轉爲了厭棄與鄙夷。
至于這厭棄與鄙夷的原因麽……
自然和近來城中流傳的謠言脫不開幹系。
據傳聞,京城來的兵雖打着先鋒旗号,其實都是些不能打的少爺兵,這次之所以來湖廣,就是能爲了跟在四川、雲貴的數萬邊軍後面,撈些惠而不費的功勞。
誰承想他們到了湖廣才聽說,邊軍那邊兒因爲些事情,竟然遲遲沒能趕過來。
沒了邊軍做依靠,隻憑這些少爺兵們,哪敢去五溪送死?
因而就借着休整的名頭,一直賴在了宜賓縣,不肯繼續往前。
盼星星盼月亮,卻盼來一群畏敵如虎的窩囊廢,百姓們能有好感才怪呢!
莫說是百姓,就連宜賓縣的縣太爺,對此也是憤恨不已,近來每日都要去大營之中催促進軍,誰知卻屢屢被拒之門外。
這日正午剛過,宜賓縣衙裏照例又湧出一支車隊,自北門出了縣城,直奔軍營而去。
不過這一次,車隊的規模卻比以往大了不少。
有曾去府城見過世面的人,當下便瞧出這隊伍裏非但有縣太爺,還有叙州府的府台樓大人在。
顯然,這是知縣老爺請來的援兵!
消息傳開之後,百姓們紛紛跟着出城以壯聲勢,圍着那軍營指指點點唾罵不已。
那營門口幾個兵痞見了這陣仗,自然不複以往的威風,又聽說是知府大人親至,更不敢胡亂阻攔。
隻得一面央告着,請樓知府稍安勿躁;一面分出人手去裏面通禀。
不多時,就見一個頂盔掼甲的将軍迎了出來,自稱是什麽讨賊千戶徐守業,恭恭敬敬的将樓知府請到了大帳之中。
宜賓知縣見狀,正也要狐假虎威的跟進去,誰承想樓知府卻回頭吩咐道:“李知縣,你先帶人去安撫外面的百姓,切莫讓他們受歹人煽動,鬧出什麽禍患來。”
李知縣雖想着,借知府大人的虎威,出一出被拒之門外的窩囊氣。
可知府大人的考量,也并非沒有道理。
若是治下的百姓群情激奮,不小心和京城的兵馬鬧騰起來,到時候頭一個倒黴的還不就是自己?
因而他忙點頭應了,引着手下衆人去外面維持秩序。
等李知縣的人一走,樓知府卻立刻換了顔色,鄭重的向徐守業拱手道:“徐将軍,敢問孫大人何在?”
“樓知府稍候,下官這就去将孫千戶請出來。”
徐守業說着,正要步出大帳,那門簾忽地的一挑,鑽進個昂藏的漢子,卻不是孫紹宗還能是誰?
叙州他向那樓知府拱手道:“樓知府,下官可真是久候大駕了!”
那樓知府忙還了一禮,搖頭道:“孫參議分明是上官,怎好以下官自稱?”
孫紹宗雖然交卸了順天府治中的差事,可河北宣撫使司右參議的名頭,卻還一直挂着。
而參議雖隻是從四品,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卻稱得上是知府的上官。
因此樓知府才有此一說。
總之,這文化人就是麻煩,一個稱呼還要計較許久。
最後好不容易商量好,互稱官職不論上下,孫紹宗這才尋着機會,問起了正事兒:“敢問樓知府,貴省的巡撫衙門,可曾把我要的人送到了?”
“自然。”
樓知府道:“巡撫衙門送來的向導共計八人,如今皆在帳外等候差遣——另有本省的山川地理圖一箱,以供孫參議相互印證。”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笑道:“孫參議計劃的如此周詳,想來定能旗開得勝,隻是眼下卻苦了你,要擔這一縣的罵名。”
“無妨。”
孫紹宗斷然道:“正所謂欲揚先抑,不敢擔一縣罵名,日後又怎好去争這一省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