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孫紹宗不由得站住了腳步,卻還來不及多想,就聽身前不遠處傳來一聲嬌呼:
“呀~!”
孫紹宗忙将實現從那山頂挪回了身前,就見個小小的人兒,正用帕子掩着櫻桃小口,驚詫的望着自己。
這少女孫紹宗雖沒正經見過幾次,卻也曉得她正是史家的小姐史湘雲。
得~
這省親别院裏的女主人,刨開身爲寡婦的李纨不提,竟是一股腦都到齊了——隻是不知道,她們今兒擺出這陣仗,卻又是爲了什麽。
孫紹宗心下正自起疑,對面史湘雲也終于晃過神來,忙将那帕子往指頭上一絞,讪讪的道了個萬福:“湘雲見過孫家二哥。”
不過下一秒,她便又活力滿滿的挺直了身子,嬉笑道:“頭一遭離着孫二哥這般近,方才還真是唬了我一跳呢。”
說着,又把那絞着帕子的青蔥,往山頂上面一指,脆聲道:“孫二哥快跟我來吧,姐妹們可都在上面等着呢。”
這丫頭也不容人拒絕,蹬蹬蹬攀了幾階,聽後面靜悄悄的,便又回過頭來,直用一雙明燦燦的大眼睛無聲催促。
孫紹宗心下雖還是有些疑慮,可也不至于會害怕幾個小姑娘。
再說其中還有平兒在,依照兩人如今的關系,真要有什麽不妥的,她在上面早就該想辦法示警了。
因而孫紹宗便在史湘雲的催促下,跟着她一起拾級而上,到了山頂的小亭之中。
亭中衆女也早在上面瞧見了他,那賈探春後退幾步縮回了亭中,襲人則是落落大方的迎了上來,尊稱了一聲‘孫大人’。
不等孫紹宗應下,那亭中衆女也都遙遙的施了一禮,皆都口稱‘孫家二哥’。
那亭中一時莺聲燕語不絕,幼小的聲嬌體柔、豐熟的溫潤可人,這一口一個‘哥哥’的叫着,還真是讓人……
怪不得那賈寶玉靜不下心來讀書,整日泡在這等脂粉堆兒裏,便是自己怕也未必把持的住。
想象着賈寶玉平日裏的生活,孫紹宗心下也不知是憐是妒,面上卻是笑盈盈的抱拳還了一禮,笑道:“諸位妹妹借了平兒的名頭,把我诓到這裏,莫不是要有什麽指教?”
說話間,他的目光卻越過前面的探春、迎春,落在了平兒身上。
就見平兒捏着帕子滿面羞紅,那樣子愈發的忐忑,卻并未有什麽焦躁之意,反倒隐隐透着些期待。
看來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這般想着,孫紹宗心下愈發的放松下來,便自左至右,将衆女的神态一一收入了眼底。
史湘雲和賈探春躍躍欲試,薛寶钗略有些無奈,賈惜春瞪着眼睛,似乎是在期待什麽,卻更多的在扮演路人甲。
最特别的還是林黛玉,那一雙翦水瞳仁會說話似的,透出‘左右爲難’四字,卻不知她到底是在爲難什麽。
出乎意料,頭一個開口的竟不是史湘雲,反而是那賈探春,就聽她努力挺直了腰闆,脆聲道:“我們今兒請孫二哥來,主要是想跟孫二哥,商量一下平兒姐姐的事兒!”
“平兒的事兒?”
“沒錯。”
史湘雲緊跟着開口道:“孫二哥也是常來常往的,平兒姐姐人品,自不用我們多言——她若非是心有所屬,又對琏二哥失望至極,斷不會……”
“雲丫頭!”
聽她嘴裏沒個把門的,竟把賈琏也捎帶上了,一旁薛寶钗忙喝住了她,又接茬道:“我們幾個自小就和平兒姐姐在一處,不是姐妹勝似姐妹,自然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不錯。”
賈探春又接口道:“所以咱們姐妹們私下裏一商量,就想着替平兒姐姐,向孫二哥讨個不情之請。”
“也算不得什麽不情之請。”
史湘雲被寶钗呵斥了一聲,老實了沒片刻功夫,便又忍不住冒頭道:“以平兒姐姐的人品樣貌,難道還受不得孫二哥的聘禮?”
說着,她忽然斜了後面的林黛玉一眼,嬉笑道:“林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下孫紹宗終于知道,林黛玉爲何會左右爲難了,她同平兒也是自小相處,偏又認了阮蓉這個幹姐姐,于這事兒上,可不就是左右爲難麽?
然而此時聽史湘雲拿話擠兌自己,她也不得不附和道:“自然當得!”
除此之外,卻是再無二話。
前面說過,這年月妾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的明媒正娶的良妾,次一等的是無媒無聘的賤妾,再差些則是有名無分的開臉丫鬟、暖腳丫鬟之類。
雖說進門之後,妾的地位高低,始終還是要看受寵與否,但有聘有媒的良妾,總歸腰闆更硬一些。
所以才有了今兒,衆女欲替平兒索要聘禮之舉。
此時眼見衆女都目不轉睛的,期待着自己的回應,孫紹宗不由啞然失笑。
順手從袖囊裏摸出個物件來,展示給衆人道:“得虧我早就把信物準備好了,否則被你們這一催逼,倒好像我并非出自本意似的。”
衆女眼見他手上一物亮閃閃、金燦燦的,卻看不太真切,正待問個清楚明白,史湘雲卻早上前一把抓在手裏,仔細把玩兒了片刻,忽然驚訝道:“呀~這當真是像極了平兒姐姐!”
衆女在後面見她一驚一乍的,都不禁伸長了脖子,薛寶钗更是笑罵道:“你隻顧自己瞧什麽稀罕,還不把東西交到平兒手裏!”
史湘雲這才恍然,忙轉身回了亭中,把那東西往平兒手裏一塞,嬉笑道:“平兒姐姐可拿仔細了,莫被誰搶了去。”
平兒其實早看出,那物件正是當初孫紹宗專門爲自己訂做的懷表,但被史湘雲塞在手中,那沉甸甸的觸感,還是讓她的呼吸爲之一重。
顫巍巍将那純金的殼子挑開,咔哒作響的表針,與内側惟妙惟肖的頭像浮雕,登時映入了衆女眼中。
衆人不禁爲之啧啧贊歎,尤其是方才全程打醬油的賈惜春,恨不能将個小腦袋,塞進那表裏細瞧。
嘴裏更是喃喃有聲的道:“這繡像當真是别具一格,卻不知是哪位匠人的手筆?”
“自是我親自描上去的。”
孫紹宗兩手一攤:“否則那匠人又未曾見過平兒,怎麽可能刻畫的如此傳神。”
“竟是……”
“好啦!”
惜春還待再問,卻早被史湘雲把話截斷,嬉笑道:“咱們竟是白操心了一場,卻還在這裏礙什麽眼?”
說着,扯着惜春便向山下行去。
林黛玉、薛寶钗、探春、襲人幾個,也都緊随其後。
林黛玉路過孫紹宗身邊時,有些欲言又止,大約是不忿他的花心,想爲阮蓉抱打不平。
但礙于平兒就在一旁,到底是沒能說出口,隻一咬櫻唇垂首而去。
薛寶钗則是歉意的告了聲罪,這才與襲人攜手而去。
這山頂小亭内外,轉瞬間就隻剩下孫紹宗與平兒兩個遙遙相對。
孫紹宗露齒一笑,将兩條粗壯的臂膀乍開,平兒羞臊的遲疑了半晌,又在扭捏的往前蹭了幾步,卻早被他迎上前一把裹進了懷裏。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衆女叽叽喳喳的到了山腳,斜下裏忽然閃出了兩個人來,趕上前催問道:“上面如何了?那孫二郎可曾應下?”
就聽薛寶钗道:“嫂子這次可真是杞人憂天了,孫大人果然是個知道疼惜人的,竟早就備下了信物。”
卻原來這迎上來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纨、素雲主仆。
而這次衆女之所以會起意,要幫平兒讨聘,也正是李纨的主意——隻是她畢竟是寡婦身份,倒不方便與衆女一起出面。
此時聽薛寶钗幾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将那山頂發生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又細問了那懷表的模樣。
李纨下意識擡頭望向山頂,雖什麽都未曾瞧見,卻是久久不願移開視線。
衆女雖都不是愚笨的,可到底是青春年少,對男女之情一知半解。
其中唯有薛寶钗和襲人兩個,隐隐猜出她是推人及己,把自身對美好歸宿的向往,寄托在了平兒身上。
薛寶钗生怕她這樣久了,會引起旁人不必要的聯想,忙上前故作笑鬧的搡了她一把:“讓我們在外人面前出了醜,可不能就這麽算了——今兒晚上,嫂子得給詩社做個東道才行!”
李纨晃過神來,自是滿口的應了,于是一衆莺莺燕燕,便都去了稻香村中,隻留下襲人、素雲兩個守在山下,到時候也好替平兒送孫紹宗出去。
襲人倒沒什麽,左右平兒的事兒算是妥了,寶玉今兒又在外面野,在那裏閑着不是閑着?
素雲卻是有些躁動難安,不住的擡頭向山頂張望。
可那山頂爲了安全起見,還堆了半人高的石牆,在這山腳下除了紅彤彤的四方頂子,壓根也瞧不見别的。
素雲便又忍不住回頭向襲人道:“姐姐,你說咱們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才算是個頭?”
襲人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失笑道:“瞧你這猴急樣兒,倒像是要嫁過去的是你似的。”
素雲倒巴不得如此,可惜實在是沒這機會。
因是被刺到了心底的痛處,素雲心下着惱,便口不擇言的反諷道:“姐姐是過來人,對這事兒知根知底兒,自然是不急的,我卻那曾曉得這男人和女人在一處,要多久才算是松快?”
“呀!”
襲人登時便漲紅了臉,伸手欲打道:“好你個小蹄子,這等沒羞沒臊的話,怎也說的出嘴?!”
素雲也自知失言,忙換了笑模樣,向後閃躲着讨饒。
兩人正在這裏笑鬧間,忽見一人甩着大袖翩翩而來,卻赫然是身穿百衲衣的妙女尼姑。
兩人顧不得鬥嘴,忙都上前與妙玉見了禮數。
就聽妙玉雙手合十道:“兩位可曾見到孫大人?聽說他被人領到了這附近。”
找孫大人的?
襲人和素雲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得有些納悶,但妙玉隻是客居府裏,自不是她們能追問究竟的。
于是隻好先将孫紹宗正與平兒在山頂相會,此時不便打擾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那妙玉倒也不急,當即便道:“即使如此,貧尼也在這裏等一等便是。”
說着,便在路旁默然而立。
她這不言不語的,倒弄的襲人和素雲,也不敢再說話了。
于是三人木樁子似的,在這山腳下戳了約有兩炷香的功夫,才見孫紹宗自山上下來,卻并不見平兒的蹤影——想來不是羞于見人,就是不方便見人。
“阿彌陀佛。”
妙玉口宣佛号,快步迎了上去,卻是讓孫紹宗心下一愣,暗道自己還沒琢磨出萬全之策,怎得這尼姑就先主動找上門來了?
“孫大人。”
就見妙玉肅然道:“以往您常說自己要避嫌,所以插手不得衛通判的案子,可如今您馬上就要交卸掉順天府的差事,自然也就……”
“等等、等等!”
這尼姑還真是死纏爛打,到了現在還念念不忘的,要幫衛若蘭洗脫冤屈。
孫紹宗無語道:“我雖然是要交卸順天府治中的差事,卻也馬上就要出京平叛了,哪來的時間去替衛若蘭申冤?”
“也未必要細細查訪,大人不妨先去探視衛公子,聽他細說究竟……”
“我看沒這個必要了吧。”
孫紹宗打斷了他的話:“我便是有些斷案的本事,片刻之間,難道還能及得上大理寺諸位大人數月勞苦?”
不等妙玉再說什麽,他又忍不住質疑道:“上回你不是說,對衛若蘭沒那等心思麽?卻怎得這般……”
“衛公子于我有恩。”
妙玉說的斬釘截鐵,随即又補了一句:“若是有朝一日,大人身陷囹圄,妙玉也一樣會竭盡全力爲大人奔走。”
“最好還是别有那一日了。”
孫紹宗口中道:“此事本官實在愛莫能助,妙玉姑娘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着,沖素雲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攔住妙玉,然後匆匆一禮便揚長而去。
以前妙玉的美色,對孫紹宗還算有些誘惑力,然而眼下嘛……
她那身百衲衣下面,可當真藏着一柄能讓愚夫人頭落地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