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前面打頭,孫紹宗、秦明一左一右的跟在後面。
出了明德堂,就見那殿前的廣場上,十幾個打着燈籠、擎着儀仗的宮女太監,正簇擁着一架四人擡的肩輿拾階而上。
忠順王繼續向前迎,孫紹宗和秦明卻不好繼續再跟過去,于是都在那台階上站住了腳步,躬身等候皇後的到來。
直到那肩輿停在不遠處,兩人這才上前行大禮參拜:“臣順天府治中孫紹宗【太醫院秦明】,叩請皇後娘娘金安。”
那邊兒皇後還沒見有什麽反應呢,卻聽忠順王歎道:“這兩個月沒見,皇嫂竟似老了幾歲——過會兒臣弟就去勸一勸陛下,這老夫老妻的,還有什麽化解不開的?”
依舊沒聽見皇後回話,腳步聲卻由近及遠,不多時,一雙素淨的薄底兒繡花鞋,便出現在了孫紹宗面前。
緊接着,一隻手又搭在了孫紹宗肩頭,試圖牽扯着他起身,同時一個慈祥中略帶沙啞的嗓音,也傳入了孫紹宗耳中:“好孩子,快起來讓本宮瞧瞧。”
這時候有資格開口的,而且還自稱本宮的,自然隻有皇後一人。
雖說是等級觀念薄弱的穿越者,但被母儀天下的皇後親自攙扶,還是讓孫紹宗有些受寵若驚,忙順着那牽扯的力道站了起來,卻不敢擡頭直視,隻好對蝦也似的弓着身子。
卻聽皇後又半是嗔怪半是鼓勵的道:“既是我大好男兒,緣何站都站不直?”
但凡能挺直了腰闆,誰又願意在人前弓着?
因此聽皇後這般說,孫紹宗立刻挺胸擡頭,做出一副顧盼自雄的模樣。
同時他也終于看清楚了皇後的樣貌。
這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論氣質倒和榮國府的老太太有些相似,隻不過要顯的年輕些,舉止言談也更爲從容。
隻是她如今雖然和煦的笑着,卻仍是抹不去那眉心的一抹郁氣。
想想也是,唯一的親生兒子成了太監,丈夫又興師動衆的想要二孩,面對這等情形,又有哪個女人能處之泰然?
就在孫紹宗打量皇後的同時,皇後也仔細端詳了孫紹宗一番,然後啧啧贊道:“果然不愧是将門之後,更喜的是還有一肚子韬略,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坐到了正四品。”
“娘娘謬贊了。”
“是不是謬贊,本宮心裏有明白。”
皇後左右是上了年紀的,也不避諱什麽,直接拉起孫紹宗的手,拍了拍道:“太子妃在我面前誇了你好幾回,我早就向見一見你了,可巧今兒聽說皇帝留你在宮裏,本宮也就順道過來瞧瞧。”
不等孫紹宗搭話,她又問道:“我聽說你最近要去南邊兒平叛?能爲朝廷立下軍功自然是極好的,可若是想留下來造福一方百姓,這諾大個京城,難道還容不下你麽?”
聽到這裏,孫紹宗才終于明白,皇後爲什麽會突然來永甯宮——原來是太子請來的救兵。
估計太子當真以爲自己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離開京城的,所以特地托母親出面給自己撐腰來了。
隻是這樣一來,卻反倒讓孫紹宗進退兩難。
當着皇後的面,他哪好說自己是主動想要離京,好避開這奪嫡的紛亂局面?
可要是違心的說想要留下來,以皇後在朝堂上的影響力,自己最近幾年怕是壓根不會有外放的機會。
娘希匹的!
老子遲早有一天,要被這太子這個豬隊友給坑死!
心下腹诽着,孫紹宗卻又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慨然道:“回禀娘娘,臣不過是朝廷的一塊磚,是砌在牆上撐梁托柱,還是鎮壓院子裏的雜草,自然全憑聖上和閣老們做主!”
這時候,也隻能用假大空的說辭來頂一頂了。
皇後聞言,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失笑道:“果然是個聰明的,怪不得那林家的小丫頭,說你是熊皮狐心。”
糟糕!
聽這意思,皇後貌似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
看皇後的樣子,又不像是要拆穿自己。
孫紹宗忐忑之餘,忍不住又有些納悶,那林黛玉當初在揚州時的評價,怎麽就傳到宮裏來了?
大約是看出了孫紹宗的狐疑,皇後又微微一笑道:“賢德妃剛進宮時,是分在本宮哪裏的,後來她雖然進了嫔位,卻也常去陪我說話。”
原來是從賢德妃那裏聽來的——不用問,把這話傳進宮裏的,肯定是賈寶玉無疑!
這小子貌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賈元春寫信,而且事無巨細都要掰扯一番。
話說,他不會是個姐控吧?
呃~
考慮到林黛玉的存在,他應該屬于‘姐妹控’。
正思緒胡亂發散,想些有的沒的,皇後又和煦的交代道:“既然你有欽命差事在身,本宮也不好多做打擾——若在宮裏遇到什麽不順遂的,不妨讓人去坤甯宮知會一聲。”
說着,她倒退了兩步,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重新上了肩輿。
“恭送皇後娘娘【皇嫂】。”
衆人齊聲高呼中,那肩輿被四個太監穩穩當當抗在肩頭,在一衆宮女的簇擁下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掩映在夜色之中。
而直到再也瞧不見半點燈火,忠順王才鐵青着臉轉回頭,大步流星的回到了明德堂裏。
顯然,他在爲方才的自讨沒趣而惱羞成怒——自始至終,皇後都沒看過他一眼,或者回應過他半句。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他頭一個獻策,讓皇帝同妃嫔們生二胎取代太子呢?
孫紹宗心下隐隐有些幸災樂禍,同時又有些爲難,方才皇後沒來之前,場面就已經很尴尬了,眼下忠順王又憋了一肚子悶氣……
唉~
好端端的奉旨查案,按理說是百無禁忌才對,誰知偏惹來這麽個喪門星!
暗歎了一聲,孫紹宗正待招呼秦明一起跟進去,就見台階下影影綽綽又來了不少人。
眯着眼睛,接着燈光一打量,卻是去押運犯人的内衛回來了。
這下總算不用在裏面幹瞪眼了!
孫紹宗舒了口氣,忙快步迎了上去,誰知到了近前,就見那爲首的内衛身上沾了許多血迹,不由狐疑道:“你這是……”
“回千戶大人。”
那内衛忙把腰闆彎成了六十度,恭聲道:“回來的路上,有兩個死囚想要趁機逃走,還意圖拿百姓做人質,卑職無奈之下,隻得将其就地正法。”
原本内衛應該是隸屬南鎮府司所轄,可眼下這局面,廣德帝哪敢用南鎮府司的人保護自己?
所以眼前這些内衛,也都是北鎮撫司的人馬。
既然是自己人,又聽說不過是殺了兩個要逃跑的死囚,孫紹宗也便不以爲意的跳過了這茬,直接問道:“你們統共帶了幾個過來?”
“原本是選了十個死囚,十個私娼。”
那就是說,眼下還剩八隻小……呃,還剩八隻老白鼠,應該也湊合夠用了。
再說那豹胎易筋丸,也不過才有幾十粒存貨,真要是人太多了,都未必夠分的。
于是孫紹宗立刻下令道:“你們先在這裏候着,等我禀明了王爺,再把人押送進去。”
說着,匆匆到了明德堂前,喊來當值的太監,名他去禦膳房傳菜,又讓留守的太醫和内衛,準備好了脂粉香料。
等這一切都安排好了,孫紹宗這才進到了裏面,将前因後果向忠順王禀報了。
忠順王倒沒覺得如何,反倒是那陳半夏,忍不住又跳出來質疑道:“孫大人,您難道是要在明德堂裏,讓他們試驗藥性吧?這……這可是宮中嫔妃的居所,如此公然銀亂宮廷怕是不合适吧?!”
“要不怎麽辦?”
孫紹宗兩手一攤,無奈道:“這要試的東西太多,也不好都搬到宮外去——再說了,陛下特許我在永甯宮查案,隻要是爲了查明真相,些許小節又算的什麽?”
而忠順王本就是開慣了無遮大會的,又怎麽會在意旁觀一場活春宮?
當即不耐煩的道:“墨迹什麽,趕緊把人叫進來摞一塊,本王倒要看看,你們能耍出什麽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