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躺在熱氣騰騰的浴盆裏憑窗而望,呼吸着冰冷清新的氣息,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閉上雙眼感受着朝陽帶來的絲絲暖意,孫紹宗惬意的伸展着雙臂,卻忽然摸到了一團毛絨絨的東西。
下意識的用手一劃拉,感覺着那小小的輪廓,他不覺啞然失笑,翻身将頭探出去俯視,果然就見兒子正扶着着浴桶,仰着頭往上巴望。
“啪啪!”
小家夥見孫紹宗探頭打量自己,立刻咧開嘴露出六顆白生生的乳牙,漆黑的大眼睛瞪的溜圓,又把那胖乎乎的小手在浴桶上亂拍。
雖說比别家孩子發育的快,可他如今也不過才蹒跚學步罷了,哪經得起這張牙舞爪的亂來?
沒拍兩下,就被反作用力激的摔了個屁股蹲。
雖說奶媽及時出手,避免了他四仰八叉的下場,這小兔崽子卻仍是嗷唠一嗓子,哭的穿雲裂石似的。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就聽外面就是一陣兵荒馬亂,阮蓉在前面打頭,後面跟着香菱、尤二姐、以及幾個丫鬟,皆大驚小怪的沖進屋裏,将孩子圍了個密不透風。
小兔崽子還挺有表演欲的,本來那哭聲已經弱了下去,眼見來了這麽多人,登時又把嗓門拔高了幾度,隻似要把屋頂擡起來一般。
得~
這澡是沒法再洗了。
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了毛巾,孫紹宗無奈的吩咐道:“瞧你們這一驚一乍的,又沒真磕着碰着,去去去,抱到外面哄一哄就好了——石榴,把龍禁衛的官袍給爺取來。”
這一家之主發了話,除另有差事的石榴之外,所有人忙都簇擁着阮蓉母子到了外間。
等到孫紹宗洗漱完畢換上換上官袍,兒子在外面早又樂得的‘嘎嘎’直笑,一見他更是‘啪啪、啪啪’的鬧着要舉高高。
哄了會兒孩子,又就着三涼六熱九碟菜,簡單的吃了十八個酥油掉渣燒餅,喝了兩碗銀耳枸杞八寶粥。
摸着肚子勉強也有七八分飽意了,孫紹宗便準備動身去北鎮撫司,看看有什麽新的進展。
當然,最主要的是伺機‘攀誣’上義忠親王。
啧~
雙方都是穿越者,這算不算是‘老鄉見老鄉,背後捅一槍’的典型案例?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到了前院,正考慮今兒是坐車還是騎馬,趙仲基便巴巴的尋了過來,禀報說方才賈雨村派了人來,要孫紹宗巳時【上午九點】前後,務必到府衙議事。
莫非上面又來什麽通知了?
孫紹宗摸出懷表一看,眼下已然是晨正【早上八點】時分,這要先去北鎮撫司走一遭,行程上就太趕了。
還是直接去順天府,把那常委碰頭會開完再說吧。
一路無話。
緊趕慢趕到了府衙,離着開會約莫還有一刻鍾,孫紹宗便先去了刑名司歇腳。
進到堂屋廳裏,見孫承業正伏案批閱公文,他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即将外放的事兒,也還沒同這堂侄提起過。
“咳。”
在那公案前清了清嗓子,孫承業擡頭見是孫紹宗,忙不疊起身見禮,又探究道:“十三叔今兒來府衙,可是要讨論今年的秋汛?”
秋汛?
不會又要發水了吧?!
這些日子也沒聽着風聲啊?!
孫紹宗忙拉着他追問了幾句,卻原來是永定河上遊連着下了幾天大雨,雖說水位隻是剛剛越過警戒線,可經曆了兩年前那場大水,朝廷上下哪敢怠慢?
所以才有了這次緊急會議。
見不過是杯弓蛇影,孫紹宗心下松了口氣,這才将自己過些日子,要謀求外放的事情說了,又叮咛道:“你這半年多在府衙,也算是經了不少的曆練,等我卸任外放之後,不妨把欠下的功課補一補,免得多了膽識卻少了學問。”
孫承業留在京城本來就是爲了備考,這師爺的差事不過是磨練心性罷了,自然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
不過事出突然,還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愣怔了半晌,才想起詢問孫紹宗謀求外放的原因。
孫紹宗也不好跟他仔細掰扯,這背後深層次的原因,隻推說是朝廷相中了自己,準備派自己出鎮地方、保境安民。
正說着,就聽外面有人插口道:“如此說來,老弟要去湖廣的事兒,并非是空穴來風喽?”
話音未落,便見一身大紅官袍賈雨村走了進來,面帶無奈道:“原本我支應着這偌大的攤子,就有些力不從心,全指着老弟替我分憂解難呢,不曾想老弟竟也要棄我而去了。”
呵呵~
老狐狸這番話,孫紹宗是一個字都不信。
先同他拱手見禮完畢,随即把胳膊往裏一讓,将這老狐狸請進了裏間說話。
進到裏面之後,賈雨村仍是一副長籲短歎的架勢,但即将從順天府脫身的孫紹宗,卻懶得再同他裝腔作勢,直接開門見山的道:“兄弟我早晚是要走的,咱們索性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您老哥如今,怕是巴不得我盡快南下吧?”
孫紹宗一旦南下平叛,這順天府三巨頭就隻剩下賈雨村自己了,爲了維持京城的穩定,朝廷恐怕不得不更多的倚重他。
因此,如果說孫紹宗留在順天府,賈雨村升任府尹的幾率有五成,孫紹宗這一走,至少也能飙升到七成左右。
可别小看這兩成的差距,對賈雨村這樣的官迷而言,能增加兩成升官的幾率,已經足夠他爲之铤而走險了。
卻說聽了孫紹宗這番話,賈雨村先是露出些詫異之色,張嘴想要解釋幾句,但對上孫紹宗那灼灼的目光,那到了嗓子眼的說辭,便忽然化作了爽朗的大笑。
随即他點指着孫紹宗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這小老弟——沒錯,我眼下盼老弟你離京,真如久旱盼甘霖一般,隻恨不能今兒就與你别過。”
說着,他便當真躬身一禮,正色道:“祝老弟鵬程萬裏、馬到成功。”
這倒真有些送别的意思,孫紹宗也正色還禮道:“賀老哥加官進爵、榮膺堂上。”
兩人相視一笑,滿眼都是‘知己’二字,恍如伯牙遇子期——可要細究彼此的關系,卻不過是‘人心隔肚皮’的寫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