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尤三姐的性子野了些,但若不是尤二姐透露,孫紹宗還沒想到,她竟然還幹過殺人越貨的事兒!
當然,并不是那種有預謀殺人越貨,真要說起來,其實是一場意外。
約莫在兩年前的夏秋之交,尤三姐扮作男子出門閑逛,因貪玩兒回來的晚了些,結果在離家不遠的後巷,被個醉漢攔住調戲。
尤三姐掙紮之中,胡亂搡了那醉漢一把,結果那人一頭紮進了水溝裏,半天也沒個動靜。
因爲惱這醉漢無禮,尤三姐當時也沒多想,就上前解了他腰間的錢袋,然後一口氣跑回了家中。
結果第二天早上才曉得,那醉漢竟然在小水溝裏淹死了,而且這人還是兵部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以至于惹得宛平縣大肆搜捕兇手。
尤三姐爲此心驚膽顫,連着兩個月都沒敢出門,好在宛平知縣徐懷志本就是個糊弄事兒的,找了一陣子沒個結果,就推說是過路賊人剪徑所緻,而那賊人聽到風聲也早逃的沒影了。
官府雖說放棄了追查,可在這期間,同尤三姐朝夕相處的尤二姐,卻發現了她種種不對勁兒的地方,再三追問之下,才曉得妹妹竟幹了殺人越貨的勾當。
當時尤二姐就被唬了個肝膽俱裂,反被妹妹寬慰了許久,才算緩過勁來。
這事兒一晃過去兩年多,尤二姐連母親都沒敢告訴,如今卻毫不猶豫的賣給了孫紹宗,這‘女生外向’的老話果然是沒錯。
孫紹宗把這案子簡單的推敲了一下:尤二姐當時是被人調戲憤而反抗,這一步基本屬于正當防衛,哪怕是導緻對方一命嗚呼,也不至于被判什麽重罪。
但她拿走對方的錢袋的舉動,卻讓案件的性質起了微妙的變化。
更何況她将這件事瞞哄了下來,并未主動投案自首。
這樣一來,若是她無法提出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是被調戲後憤而反擊,極有可能會以強盜殺人論處。
而就算她能證明自己受了調戲,盜走對方錢袋的行徑,依舊逃不過劫财的罪名。
況且情節嚴重本就要罪加一等,再加上死者是朝廷命官,按例還要罪加一等,最後恐怕免不了一個充軍刺配的下場。
如此說來,這把柄倒也足夠了。
孫紹宗正在心裏盤算着,就聽床前噗通一聲,卻是尤二姐見他久久無語,吓的跪在地上哀求道:“求老爺開恩,奴就這麽一個親妹妹……”
“行了。”
孫紹宗一把将她扯将起來,呵斥道:“我又不是那六親不認的,再說她也算是情有可原,隻要她日後不胡來,我才懶得理會這等陳年舊事呢。”
尤二姐這才松了一口氣,随即卻又希冀的試探道:“大姐那邊兒……”
“你就這麽惦記她那些首飾?”
孫紹宗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咱家又不缺那些銀子——何況我聽說那五溪蠻族,最愛收集各種金銀頭飾,屆時撿些實惠的融了,想打什麽首飾都随你!”
尤二姐哪懂得什麽兵兇戰危的?
聽孫紹宗說的底氣十足,隻當這趟南下是手到擒來,登時喜的骨頭都酥了,美女蛇似的直往床上癡纏。
若換成别的時候,孫紹宗少不得要與她恩愛一番。
可如今一心惦記着晚上的水乳交融,卻如何肯在她身上虛耗力氣?
話說……
今兒可得叮囑石榴多預備一套被褥,免得跟昨兒也似的水漫金山,又不讓自己喊丫鬟進來撤換——雖說是乳香四溢,可到底睡的不怎麽舒坦。
正搜腸刮肚找理由,好婉拒尤二姐的癡纏,忽聽外面有人敲門道:“二爺可在裏面?大爺剛從外面回來了,聽說您方才找他有事,讓奴婢喊您去書房說話。”
大哥回來了?
這可真是奇哉怪也,那‘廣交會’素來都是通宵達旦,第二天中午之前能回來就不錯了,今兒怎的才入夜就歸家了?
孫紹宗疑惑的起身,就待推門而出。
不過到了門口,他卻忽然又停住了腳步,回頭問尤二姐:“我方才的意思,你可都明白了麽?”
尤二姐使勁點頭,斬釘截鐵的道:“待會我就去回絕了三妹,再不摻合這事兒了。”
不摻合你妹啊!
孫紹宗沒好氣的呵斥道:“我的意思是,勒索金銀首飾就免了,爺隻在乎那你情我願的事兒!”
說着,丢下明顯還處于懵懂狀态的尤二姐,推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路無話。
到了書房裏,就見大哥坐在上首,似乎正悶悶不樂,孫紹宗便愈發的好奇起來,忙上前追問個中究竟。
“别提了。”
孫紹祖沒好氣的道:“我剛和個大胸脯的騷娘們對上眼,原本好端端的廣交會,就被甯國府的蓉哥兒給攪了。”
被賈蓉給攪了?
這就更奇了,那賈蓉可是綠帽界的翹楚,自家妻子都能舍得,又怎麽會……
“正是因爲這厮帶着妻子去的,壞了廣交會的規矩,有幾個衛道士當場和他吵了起來,結果搞的大家不歡而散。”
好嘛~
這種場合竟然也有‘衛道士’存在。
不過按照這年頭約定成俗的潛規則,互贈賤妾的确與道德無關,反而是極風雅的事情,但若涉及正妻,則非但被人唾棄,計較起來還犯了朝廷的法度。
當然,這王法一般是民不舉官不究。
孫紹宗正在心裏吐槽,又聽大哥嘟囔道:“其實那幾人也當真是閑的,他自己樂意拿婆娘來與人換着使,又挨着誰了?”
“大哥!”
聽他越說也不着調,孫紹宗不由把臉一闆。
“好好好,是我胡說成了吧?”
孫紹祖立刻洩了氣,雄壯的身子在椅子上一攤,有氣無力的問:“我聽趙仲基說,你今兒有事兒尋我?”
“哥哥可還記得,那五溪蠻族叛亂的事兒?”
“怎麽?!”
一聽是這事兒,孫紹祖登時又坐直了身子,關切的道:“已經定下來是你去了?哪這次的主官是誰,文官還是武将?”
有人舉薦孫紹宗爲平叛副使的事兒,他也早就聽說了,因而一聽孫紹宗提起來,便急着追問主官是誰,也好提前幫兄弟去攀個關系。
“沒有主官。”
孫紹宗将自己在禦前奏對的事情,簡單同大哥說了。
還不等完全說完,孫紹祖便已經跳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步。
等到說完了,他更是大搖其頭道:“不成!這事兒斷然不成!你眼下都還沒娶媳婦呢,去那窮山溝裏逞什麽能?!”
他原本是支持弟弟南下立功的,可那是正兒八經的率軍平叛,有千軍萬馬護衛着,對面又不過是一群山蠻子,料來也不會有多大風險。
這隻帶幾百精銳去山裏搏命,形式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莫說是那山裏有數萬蠻子,隻蛇蟲鼠蟻什麽的,就足夠人喝一壺了。
“大哥。”
孫紹宗無奈道:“我都在陛下面前立下軍令狀了,難道還敢反悔不成?再說了,眼下京城這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留下來隻會綁死在太子身上,萬一皇儲異位,咱們兄弟可就要跟着靠邊站了。”
“那也不成!”
孫紹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隻把那楠木太師椅砸的吱嘎作響,暴躁的道:“大不了我上道奏章,替你去南邊兒走一遭!怎麽說我也混了十來年行伍,難道還比不得你個新兵蛋子?!”
要是大軍掃蕩,孫紹宗還不一定能比得上自家大哥。
可眼下朝廷明顯是不想耗費太多的兵馬糧草,畢竟比起南疆六國來,搶完一波就又縮回山裏的五溪蠻族,充其量隻能算是疥癬之疾。
不過看大哥那鬥雞也似的模樣,孫紹宗也不想同他争辯什麽,隻笑道:“哥哥若是疼我,就幫着準備幾件趁手的兵刃铠甲,也免得我不小心中了流失冷箭……”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孫紹祖一連啐了幾口,鄭重道:“咱爹當年打高麗國的時候,在幾十萬亂軍之中還殺了通透呢,你小子不過是去打幾個山蠻子,能有什麽兇險?!”
“這麽說大哥是同意……”
“我沒同意!”
孫紹祖蠻橫的把嘴一撇,轉口卻又道:“不過你也的确該置備兩套兵刃铠甲了——铠甲島還好說,拿我的改一改也就是了,至于這兵刃嘛,你自己可有什麽想法?”
等孫紹宗把那狼牙棒加翁金錘的設想說了,大哥略一琢磨,便表示這事兒他包了,準保讓将作監把東西趕制出來。
“對了。”
想了想,他又交代道:“要是山裏不怎麽潮,你不妨帶些火藥局新做的震天雷去,聽說是改進了什麽工藝,個頭比以前的小了許多——可惜還沒配發到神機營去,也不知這吹噓的有幾分真假。”
這年頭自然早就有手雷了,不過受限于工藝,威力不是很大,體積倒是不小,因而一般都是守城用。
聽便宜大哥的意思,應該是制作工藝有了突破,也不知能有近代手雷幾分的威力——其實也用不着多大威力,隻要同近代手雷差不多的體積重量,然後動靜足夠大,能震懾那些每見識的蠻人也就足夠了。
于是孫紹宗将這事兒先行記下,準備過幾日去找賈善堯驗驗貨。
此後兄弟二人,就在這書房裏用了晚飯。
期間孫紹祖唠叨了一大堆行軍打仗的訣竅,偏又咬死了不同意孫紹宗去湖廣平叛,這精分也似的擰巴,實在是讓孫紹宗哭笑不得。
因而酒足飯飽之後,他便急忙尋了個理由,回了自家小院。
借着朦胧的月色,剛走到小院門口,裏面忽地迎面撞出個人來,卻不是晴雯還能是誰?
眼見她手裏拎着食盒,孫紹宗略一琢磨,便恍然道:“是去給彩霞送飯?”
晴雯點了點頭,緊緊的攥着那食盒,很是有些局促的樣子。
“你倒真是個長情的。”
孫紹宗一語雙關的丢下這麽句話,便自顧自的進了院裏——他身邊又不缺女人,自然不會上趕着強求一個丫鬟。
倒是晴雯回頭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時間心下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