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大哥不在府裏,孫紹宗隻好先回到自家小院,在阮蓉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身便服。
換好衣服之後,剛想把靴子也脫掉,喊芙蓉打盆熱水進來,好生燙一燙腳,忽見有人挑簾子進來,脆聲道:“姐姐,我……”
話說到半截,眼見孫紹宗正坐在床上,忙掩了嘴,竊笑道:“這石榴也是的,怎得也不提醒一聲,害我不小心攪了爺和姐姐的好事。”
“呸~!”
阮蓉啐了一口,笑罵道:“你當我跟你似的,沒黑沒白的慣着爺,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來人自然正是尤二姐,她聽阮蓉話裏似有些酸意,也不敢胡亂搭茬,正讪讪的站在那裏進退兩難,就聽孫紹宗吩咐道:“傻愣着幹嘛?去,給我打盆水來燙燙腳。”
尤二姐忙點頭應下,在外間向石榴讨了銅盆,又去小廚房打了盆熱水回來。
而阮蓉聽說孫紹宗要燙腳,也忙幫他把鞋襪脫了,讓芙蓉拿出去送給小丫鬟們刷洗。
等尤二姐端了水來,阮蓉又取出幾片花瓣模樣的香胰子,讓尤二姐沾着水化開,先往腳上細細的塗抹了一層,然後在把腳擱在銅盆裏搓洗。
孫紹宗身心舒泰之餘,卻禁不住又想起了當日林紅玉那一番服侍——等南下之際,倒不妨讓尤二姐學上一學。
這時就聽阮蓉在一旁道:“聽香菱妹妹說,那晴雯似是不怎麽樂意跟爺南下,要不我去跟大太太打個商量,把她跟鴛鴦換一換——那鴛鴦倒是個會體貼人的,想來定能照管的爺周全。”
這話半真半假的,約莫也是聽了府裏的傳言,所以拿話試探孫紹宗。
孫紹宗斜了她一眼,懶洋洋的道:“先不說大嫂身邊能不能離得開鴛鴦,單憑司琪那不服不忿的性子,能服膺晴雯的管束?到時候她們兩個鬧将起來,丢的可是咱們家的臉!”
頓了頓,幹脆把話挑明了道:“你以後少聽風就是雨的,我要真想收攏了鴛鴦,跟大嫂打個招呼,她還能攔着不成?”
阮蓉嬉笑着應了,忽地往他身邊一坐,也将那紅繡鞋蹬脫了,口中道:“瞧爺燙的這般熨帖,我跟着也沾一沾光吧。”
說着,将兩隻月牙似的天足往上一勾。
這其實是于理不合的,怎麽說尤二姐也是花轎擡進來的良妾,伺候男主人和正室也還罷了,斷然輪不到阮蓉這般作踐。
但尤二姐的主動大膽,卻從來隻體現在床第之間,面對阮蓉的刁難時,那膽子隻怕比香菱還小上一圈。
因而她隻是略一猶豫,便捧住阮蓉的腳踝,替她将羅襪褪去,又讨好的贊道:“姐姐這皮膚保養的,當真稱得上是吹彈可破。”
說着,就準備将剩下的香胰子,沾了水塗抹在阮蓉腳上。
這時孫紹宗卻忽然開口吩咐道:“先去把這髒水潑了,重新打一盆來。”
尤二姐忙又應下,端起那銅盆匆匆的到了外間。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面,孫紹宗立刻一伸手撈起阮蓉的嫩足,惡狠狠的輕撓了幾下,呵斥道:“你最近莫不是閑得發慌,行事怎得越來越不着調了?”
阮蓉直笑的花枝亂顫,一連讨了幾聲饒,孫紹宗這才丢開了她的嫩足。
正繃着個臉,想順勢再教訓幾句,冷不防阮蓉忽然一頭紮進了他懷裏,将兩條胳膊死死鎖在他脖子上,悶聲道:“我……我就是發慌麽,你要走那麽久,我心裏怎麽可能不慌?怎麽可能不亂?”
那嗓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隻聽的孫紹宗心頭一軟,反手環住了阮蓉的香肩,輕輕拍打着她的粉背,柔聲道:“我不過是去立些功勞,又不是不回來……”
話沒說完,卻被阮蓉一把捂住了嘴,就見她淚眼婆娑的嗔怪道:“不許說這不吉利的,我要你好好的回來,還要快快的回來!”
打從生了孩子之後,她還是頭一次露出這般小兒女的嬌态。
瞧她滿眼淚花,卻一副焦急模樣,孫紹宗又是疼惜又是好笑,試探着道:“要麽,我幹脆讓尤氏也留下來陪你們——反正我這次是要去平叛,到時候也一樣是聚少離多。”
“這怎麽成?!”
阮蓉卻是斷然否決:“爺去同那些蠻人搏命,難道回家休息的時候,還要自己梳洗做飯不成?屆時就算在南邊兒胡亂尋些蠢婦,又哪有自家人服侍的周道妥貼?”
孫紹宗無語的苦笑道:“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阮蓉重新把頭埋進他懷裏,夢呓也似的道:“我隻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去、好好的回來,還有……還有……别忘了我和毅兒。”
雖說已爲人母,可她畢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又是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一旦要和丈夫長久分離,自是難免有些心慌意亂。
一是怕孫紹宗在外有個閃失,二是擔心尤二姐在外面獨寵慣了,會取代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
昨兒拉着香菱大被同眠,今兒又故意作踐尤二姐,不外乎都是這等心理在作祟。
孫紹宗環住她肩膀的胳膊緊了緊,柔聲道:“放心吧,你可是我在這世上……”
嘩啦~
還不等把這體己話說全,就聽外面珠簾響動,阮蓉慌忙從孫紹宗裏掙脫,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恢複了原本的坐姿。
這時就見尤二姐端着銅盆,自屏風後面繞了出來。
到得近前,她将那熱氣騰騰的銅盆放在腳榻上,正待捧了阮蓉的天足搓洗,阮蓉卻忽然把腳一縮,清了清嗓子,笑道:“好了,方才不過跟你鬧着玩兒的,怎麽還當真了?”
接着将下巴往外一點,道:“去幫我把石榴喊進來吧。”
說着,又推了孫紹宗一把:“二爺也去瞧瞧毅兒和囡囡。”
知道她大約是沖動過後,一時有些羞于見人,孫紹宗也便順勢起身,跟着尤二姐到了外間。
不過吩咐石榴進去伺候之後,孫紹宗卻沒急着去看兒女,而是至直接領着尤二姐回了西廂。
到了尤二姐屋裏,孫紹宗往床上一歪,貌似随意的問道:“你那姐姐已經回去了?”
“約莫跟爺前後腳,就差一點在前院撞上。”
尤二姐也将半邊翹臀挨在床上,順勢取過美人捶,不輕不重的在孫紹宗腿上搗弄着,嘴裏道:“昨兒奴試探了一下她的心思,她心裏應該是有爺的,隻是一時有些抹不開面子罷了。”
何止是心裏有,那晚險些都一步到胃了。
心下不着調的想着,孫紹宗口中卻問道:“你怎麽試探的?不會是幹脆直說了吧?”
“奴怎麽敢!”
尤二姐忙解釋道:“我隻是說老爺您常誇贊她生的好,想來對她是有好感的,若是尋着合适的機會,不妨單獨在爺面前替我開脫幾句。”
說着,又把謊稱孫紹宗對自己存有芥蒂的事兒說了。
孫紹宗聽罷,伸手捏住她柔潤的下巴,似笑非笑的問:“我平素瞧你還算是個老實的,卻怎得生出這麽些花花腸子?”
“奴是替爺着想,才……”
尤二姐剛分說了半句,就覺得下巴上一緊,同時孫紹宗的面色也冷了下來,沉聲呵斥道:“還敢糊弄爺?說實話!”
尤二姐嬌軀一顫,險些順着床沿出溜到地上,當下哪還敢隐瞞什麽?
忙将尤三姐記恨當初受辱,于是處心積慮要報複尤氏的内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講了出來。
孫紹宗聽完她的叙述,不覺冷笑道:“我看她當初挺自得其樂的,現下怎又成了奇恥大辱?”
尤二姐頗有些無奈的道:“自從認準了柳相公,她就變了許多,連性子也不似以往那般大大咧咧了,成日裏擔心柳相公會計較你那些往事,所以愈發記恨大姐。”
啧~
柳湘蓮喜歡的,就是尤三姐那無拘無束的性格,可這還沒娶回家呢,就已經變了秉性,往後過起日子來,真不知會發展成什麽樣。
孫紹宗一面操心着柳湘蓮的婚後生活,一面嗤鼻道:“她不滿别人,倒要拿我作筏子——不對,她怕是還給你畫了張大餅吧?要不然你怎麽會這般熱心。”
尤二姐見瞞不過他,忙又把事後勒索金銀首飾的意圖,原原本本的盜了出來。
這就對了!
約莫是因爲過了幾年窮苦日子,這尤二姐對黃白之物格外在意……
等等!
帶她去湖廣之後,這婆娘不會背着自己收受賄賂吧?!
看來臨行之前,必須先同她約法三章才成。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又闆起臉來呵斥道:“這種事,也能聽你那妹妹胡亂掰扯?以後她再敢撺掇你胡來,你隻管當面啐她就是,一句話也不要聽她的!”
尤二姐當即有些傻眼,之前孫紹宗雖然沒有明着答應,可也表現的頗有些興緻,這怎得突然就又改口了?
眼見她那迷糊模樣,孫紹宗不由歎了口氣,手往上一挪,捏着她的鼻子來回晃了晃:“你這蠢婆娘,就算是你親妹妹,這等偷人的事兒又怎敢讓她經手?萬一日後有個什麽反複,她拿來要挾咱們,又該如何是好?”
那尤母也便罷了,明顯是要在孫家養老的,再說性子也十分綿軟,拿捏起來方便的緊。
可尤三姐卻是個行事偏激、反複無常的主兒——這一點兒從她當初順水推舟引誘賈珍父子,如今又想方設法要報複,就可見一斑。
因而孫紹宗絕不會讓她捏住自己的把柄。
尤二姐聽了這話,先是愣怔半晌,忽又遲疑道:“其實……其實三妹也有個要命的把柄,在我手上捏着呢。”
說着,湊到孫紹宗耳邊小聲的耳語了幾句。
“什麽?!”
孫紹宗卻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竟然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