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進宮,可真是受了不少驚吓!
看來京城暫時是待不得了,就算湖廣平叛的差事落不到自己頭上,也得另尋個别的由頭出京——譬如說外放個知府什麽的。
瞧戴權話裏行間透露出的意思,廣德帝應該也是樂見自己外放的。
總之在外地厮混個兩三年,等到儲位之争塵埃落定了,再從外地回來也不遲——以廣德帝的年紀和體格,在女人身上努力個兩三年,應該也就到極限了。
屆時不管是太子坐穩儲君之位,還是另有皇子誕下,局勢都會變得比較明朗。
總之這外放既能混資曆,又能避開京城裏的紛争,可說是當下的最佳選擇。
唯一的麻煩,就是自己家裏有些難辦,畢竟兩個孩子都還小,也不好帶着他們千裏迢迢的上任——平叛就更不用說了,哪敢混亂帶孩子過去?
所以阮蓉和香菱必然是要留在京城的。
唉~
這麽一想,倒還真有些割舍不下。
尤其是女兒,瘦巴巴的小可憐模樣,這兩三年沒爹爹疼愛……
孫紹宗一邊琢磨着兒女情長,一邊把拴在勒馬石上的缰繩解了,正待翻身上馬,忽覺身旁暗了下來,轉頭望去卻是陸輝湊了上來。
“鎮撫大人?”
孫紹宗詫異道:“您怎麽在宮門外?”
“自然是在等你。”
陸輝微微一笑,示意他先翻身上馬,并辔行出十幾步遠,這才道:“我聽說有一名賊人招供了?可曾問出些什麽來?”
孫紹宗簡單的把那口供複述了一遍,搖頭道:“西北那邊兒一時鞭長莫及,再說也是兩年前的舊聞了,未必能有多少用處:至于所謂貴婦人洩密的說辭,幾乎都是無意間被套去了消息,真要翻騰起來,怕反倒是咱們不好收場。”
陸輝聽了也不覺有些洩氣,不過馬上便又振奮起來,甩着馬鞭獰笑道:“左右這次抓了不少人回來,我就不信沒人能招出些有用的——走,咱們到衙門裏,好生伺候伺候那些賊子!”
說着,就要打馬揚鞭,直奔北鎮撫司而去。
“大人且慢!”
孫紹宗忙喊住了他,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樣,苦笑道:“從昨兒折騰到現在,下官實在是有些頂不住勁兒了,這刑訊逼供的差事,怕是隻能偏勞大人您督辦了。”
雖說逼急了,孫紹宗也會用刑罰逼供,可眼下既然有陸輝這個專業的,他自然是樂得避開。
聽他這般說,陸輝先是有些詫異,繼而便大度的給孫紹宗放了半天假,表示等自己問出什麽有用的口供來,再同他一起參詳。
瞧陸輝臨去時,那松了一口氣的架勢,孫紹宗估摸着他應該是誤以爲,自己不肯回去逼供,是要主動淡出北鎮撫司。
當然,陸輝這麽認爲也不算有錯,畢竟要是外放到地方上,這北鎮撫司的差事自然也得割舍下。
其實北鎮撫司的差事,孫紹宗倒還真不怎麽在意,反倒是刑名司那邊兒有些可惜,好不容易經營的鐵桶一般,就連唯一的雜音衛若蘭,也已然不戰而潰了,偏偏這時候……
算了。
常言道‘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真要糾結這個,以後還要不要升官了?
甩脫心下亂七八糟的念頭,孫紹宗也打馬離了玄武門。
其實他除了想避開嚴刑拷問之外,也是想盡量和妻妾兒女團聚,畢竟不管是平叛,還是外放地方官,彼此都要分開相當一段時間。
這般想着,他幾乎忍不住要在街上縱馬疾馳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斜下裏卻忽然有人大聲呼喊起來:“孫大人、孫大人請留步!”
孫紹宗勒住缰繩,疑惑的回頭望去,卻隻見後面一騎飛奔而來,掙命似的沖到了近前,還不等那駿馬收住沖勢,馬上的騎士便利落的翻身而下,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在了孫紹宗面前。
“還請大人出面,救一救我那糊塗的兄弟!”
“你兄弟?”
孫紹宗也皺着眉頭翻身下馬,奇道:“沈煉不是剛升了百戶麽?聽說還頗得馮世叔倚重,城防營裏難道還有誰敢爲難他不成?”
卻原來跪在地上的高大漢子,正是當初孫紹宗引薦到城防營的盧劍星。
“這……”
盧劍星滿臉尴尬,偏偏事态緊急,又不得不把來龍去脈相告,隻好硬着頭皮道:“不敢欺瞞孫大人,當日在百花樓捉弄薛經曆的,正是我家二弟!”
當初在茅廁偷襲薛蟠的,竟然是沈煉!
怪不卸人關節的手法那麽老練呢,沈煉原本在北鎮撫司,做的就是這等勾當!
至于他這麽做的原因……
孫紹宗左右掃量了一下,見街角有個不大的混沌攤,便示意盧劍星起身,同自己一起到了那混沌攤前。
随手抛了塊碎銀子給老闆,表示自己暫時包下這攤子,便将店家也一并趕去了别處。
等到在那長凳上做定,孫紹宗這才皺眉問:“暗中與那錦香院雲兒私通款曲的,是沈煉?!”
“這倒不是。”
盧劍星并不敢跟着坐下,躬身站在孫紹宗對面,臉上又苦了幾分,讪讪道:“我那二弟隻是單相思,怕是都未必曉得,雲兒姑娘其實另有意中人。”
卻原來那沈煉當初見過雲兒之後,便對其魂牽夢繞,隻是礙于薛蟠等人的權勢,并不敢擅自登門示愛罷。
後來他聽說薛蟠酒後無德,竟打的雲兒幾日下不來床,心下嫉恨交加,便探聽出薛蟠設宴的日子,暗中教訓了薛蟠一通。
“其實他出手極有分寸,隻是萬沒想到薛經曆竟會因此大病了一場……”
“說重點!”
聽盧劍星還在極力替沈煉開脫,孫紹宗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他:“是薛兄弟查到了沈煉頭上,還是……”
“這倒沒有!”
盧劍星忙道:“是薛經曆遷怒到那雲兒姑娘頭上,竟将她報成了私娼,眼下官府已然派人封鎖了錦香院,說是明兒一早再沒人出面作保,就要将雲兒姑娘收監,送去邊塞充作營妓!”
收監便收監,還有什麽作保不作保的?
這分明就是設下圈套,想要引出那行兇之人。
啧~
感情那天薛蟠突然問起掃黃打非的事兒,是存了這個心思——真虧他那空蕩蕩的大腦殼,竟也有開竅的時候。
“我那二弟一聽到這消息便急了,也不顧正在當值,就取了兵刃往外闖。”
“我見事情有些不對,便追到城門口攔下了他,這才問出了前因後果。”
“可他卻趁我分神的時候,沖進城内不見了蹤影……”
孫紹宗聽到這裏,也終于明白盧劍星急着找自己,到底是什麽目的了。
“你是想讓我出面,保下那雲兒?”
無論是薛蟠還是順天府的人馬,隻要孫紹宗肯出面擔保,自然不敢再爲難那雲兒,屆時沈煉也就不需要再以身犯險了。
話說……
沈煉就算以身犯險,又能怎麽着?
難道要抛下功名利祿,帶着那雲兒遠走高飛?
要真是這樣,這厮可當真是個情種!
“卑職正是此意。”
盧劍星說着,又屈膝跪倒在路旁,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聲,然後挺起紅腫的額頭,肅然道:“卑職雖然身無長物,卻願以身家性命,換我二弟一條活路!”
這厮倒真是個義氣的!
而且盧劍星爲人穩重、身手不凡,又在北鎮撫司當了十多年的‘外勤’,做個副手同自己一起去湖廣搏命,實是再合适不過了。
想到這,孫紹宗長身而起,道:“也罷,就沖你這一身義氣,我便替沈煉擋下此劫——隻是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他已然動手傷了人命,本官也絕不會徇私枉法饒他性命!”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盧劍星大喜,忙又磕頭如搗蒜一般。
“别耽擱時間了,直接去那錦香院吧!”
孫紹宗說着,先自顧自的上了坐騎,那盧劍星也忙翻身上馬,兩人各揚馬鞭,便又改道向着百花樓錦香院而去。
一路無話。
穿過百花樓旁的長長小徑,到了錦香院門前,還不等下馬,就聽薛蟠在裏面嚷嚷道:“好個酸丁,老爺被你害的險些拉死在茅坑裏,今兒可算是逮着活的了!”
隻這一聲,盧劍星面色驟變,跳下馬來就要沖将進去。
孫紹宗連忙攔下了他,勸道:“你先稍安勿躁,那沈煉雖生的白淨了些,卻怎麽瞧也不像是個酸丁。”
盧劍星仔細一琢磨,的确是這就麽個道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就這麽一耽擱的功夫,裏面又傳出了女子的哭喊聲:“周郎、周郎,你們别打他,别打他!”
緊接着又是個男子尖着嗓子叫道:“我是有功名的,我是有功名……哎呦~!”
喊到半截,身上顯然是挨了下重的。
這時孫紹宗命盧劍星在外面候着,獨自一人跨過了門檻,卻隻見那院子裏烏泱泱站了二十幾人,大半竟都是熟面孔。
爲首的除了薛蟠之外,還有馮紫英、仇雲飛、柳湘蓮三人——感情那所謂的官差,指的就是仇雲飛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