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刑訊逼供中

【上一章留在地窖的懷表,因爲發現用處不大,所以删改掉了。】

滴答……滴答……滴答……

從最初珠落玉盤似的清脆,到如今水乳交融一般的綿軟,這滴滴答答的動靜已經持續多久了?

是兩個時辰?還是三個時辰?

雖說每隔一刻鍾,都會有人提着燈籠下來查看,但吳掌櫃卻委實記不清,那人究竟已經下來過幾次了。

因爲隻要一回憶這些細節,他就覺得腦袋像是挨了悶棍似的,麻木、酸脹、以及一絲蝕骨銘心的痕癢,讓他恨不能嘶聲吼叫着,将自己腦殼劈開,好生用手撓上一撓!

然而他什麽都做不到。

莫說是四肢被緊緊的束縛着,就連嘴裏的舌頭,也被一枚湯勺也似的扁平銅管,死死壓在了下颚上。

一想到這枚銅管兒,吳掌櫃氣短發悶的胸腔裏,便又開始翻騰起來。

這下子,他再顧不得胡思亂想,忙聚精會神壓制着翻江倒海的惡心——因爲之前的經曆已經證明了,吐出來的結果隻會是自作自受!

等好不容易壓制住嘔吐感,吳掌櫃才又重新得了空閑,思索起如今的處境。

自己大概快要死了吧?

四肢麻木、胸悶氣短、惡心幹嘔、頭痛欲裂——甚至連唯一能正常運作的耳朵,也在瘋狂的鳴叫着。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吳掌櫃無比确信自己死期将近,而身後那血液滴落的聲音,則是催促他一步步走向地獄的喪鍾。

咔……咔嚓……

便在此時,一陣細碎的聲音,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了過來。緊接着,一抹昏暗的亮色便映入了吳掌櫃眼底。

又到了下來探視的時間了?

這到底是第幾次?

第八次、第九次、還是第十幾次?

吳掌櫃實在記不清了,但他心底卻有一種感覺,這或許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光明了!

因而不管再怎麽頭昏眼花,他還是拼命的睜大眼睛,貪婪的盯着那團昏黃燈光。

“要是想活,就言語一聲。”

直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傳入耳中,吳掌櫃才猛然間意識到,來人已經到了自己身前。

要是想活,就言語一聲!

要是想活,就言語……

要是想活……

要是……

那人應該是隻說了一聲,但吳掌櫃腦海裏,卻滿滿的都是‘回音’!

随之而來的,便是求生欲望與信仰意志的劇烈沖突。

這種沖突早就不是頭一次了,吳掌櫃也已經找到了抵抗的辦法,他拼命的回想着父母親族被官軍屠戮一空的情景,回想着聖教的活命之恩,回想着……

然而這一次的求生欲望,卻比以往來的要強烈許多!

再加上腦袋裏一陣陣劇痛襲來,将那些久遠的記憶割裂的支離破碎,以至于他幾乎忍耐不住,想要順從心底的恐懼,像條野狗似的搖尾乞憐。

無奈之下,吳掌櫃隻得又在心底祭出了殺手锏。

娟兒都沒向這些狗腿子屈服,自己一個堂堂男兒,難道還比不得她一個弱質女流麽?!

不!

絕不!

老子是爺們……

“赫……赫赫……”

就在吳掌櫃拼命壓制求生欲望的時候,一陣含糊不清的呻吟聲,忽然傳入了他耳中。

緊接着是一個驚喜的聲音:“怎麽,你想招供了?!”

難道自己在無意中發出了呻吟?!

這是吳掌櫃恍惚中冒出的頭一個念頭,不過随即他就發現并非如此,因爲傳入耳中的,除了那含含糊糊的聲音,竟又多了些鐵鏈抖動的嘩嘩聲。

這種動靜,在最初試圖掙脫時,吳掌櫃也不知聽過多少遍——可問題是他眼下根本沒有掙紮!

是許娟?!

難道她竟然……竟然想要出賣聖教的兄弟姊妹?!

“好好好,我這就帶你出去止血。”

那驚喜的聲音再度響起,讓吳掌櫃瞬間确認了自己的猜測,然後一股滔天的怒火,便自胸膛裏升騰起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爲什麽而憤怒,滿腦子想的隻有一句質問:你怎麽敢背叛聖教?!

于是他再沒了顧忌,也激動的嗚咽起來、掙紮起來,恨不能将嘴裏那銅嚼頭咬爛了吞下肚,那怕會因此腸穿肚爛,隻要能當面質問許氏一聲,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誰知身後的動靜,也一下子劇烈起來,似乎是許氏生怕他掙紮的動靜,會掩蓋住自己的求饒。

這賤人、這該死的賤人!

吳掌櫃在心底嘶吼着,後腦勺上忽然矮了一擊,原本就有些模糊的意識,頓時戛然而止……

渾渾噩噩中,也不知過了多久。

吳掌櫃恍惚中,就覺得有一些溫熱的液體,順着舌苔滑落下來,浸潤了幹澀的喉嚨。

他下意識的吞咽了兩口,牙齒卻咬在個硬邦邦的東西上。

這應該是龍禁衛那些狗賊,給自己戴上的嚼頭。

不過壓着舌頭的銅管,卻已經被抽離了。

等等!

許娟好像已經……

吳掌櫃猛地張開了雙目,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刺目的燈光。

他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就見舉着燈的人慌忙往後退了半步,雖看不太真切,可白皙勻稱的身段上,裹着的那件麒麟送子肚兜,卻是讓吳掌櫃瞬間确認了她的身份。

“娟兒……”

吳掌櫃幹澀含糊的,吐出這兩個字來,就見許氏似乎受了驚吓一般,轉頭向着門外奔去。

“娟兒!”

吳掌櫃拼盡全力又喊了一聲,許氏終于停住了腳步,卻并沒有轉回頭來,而是背對着丈夫,讷讷的吐出了三個字:“對……對不起。”

話音未落,人便已經逃了出去。

唉!

重新陷入黑暗之中的吳掌櫃,不由得仰天長歎一聲,卻再沒有了最初的憤怒,隻餘下萬念俱灰與一份釋然——自己置身于那等境地,尚且險些扛不住想要招供,何況妻子一個弱質女流?

罷了、罷了!

大不了自己以身殉教,替她償還些業障也就是了。

正這般想着,就見那門簾一挑,又有人打着燈籠走了進來,爲首的一個鐵塔似的魁梧,赫然便是名震京城的‘青天神斷’孫老爺。

卻說孫紹宗進門之後,用腳尖勾過張條凳,大馬金刀的在床前坐定,笑吟吟的問:“吳掌櫃,尊夫人已經選擇了棄暗投明,卻不知你如今又是怎麽想的。”

“呸!”

左右妻子已經背叛了聖教,再怎麽守口如瓶也于事無補,吳掌櫃心下也便沒了顧忌,當即破口大罵道:“你這賊厮鳥休要得意,老子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也不會認賊作父!”

“如今這僞朝内憂外患,說不得哪日,你便做了我聖教的階下囚,屆時老子就在陰曹地府裏,等着瞧你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他到了這般時候竟還如此嘴硬,跟着進來的兩個龍禁衛都忍不住怒形于色。

孫紹宗卻是笑容不改,微微搖頭道:“吳掌櫃,尊夫人既然已經答應招供了,你這般拒人于千裏之外,還有什麽意義呢?”

“哼!”

吳掌櫃冷笑一聲,哂道:“既然如此,你又何須再問我?!”

這話脫口而出,随即他亂糟糟的腦子裏,也不禁閃出了些疑惑——既然許娟已經答應招供了,這姓孫的鷹犬還審問自己作甚?

就聽孫紹宗道:“自然是查缺補漏、确認口供的真僞喽——雖說尊夫人未必敢胡編亂造,但這等事自然是把握越大越好,否則一旦打草驚蛇,豈不是前功盡棄?”

這個解釋倒也還算合理。

吳掌櫃咧開嘴,露出那黏滿了唾液的青銅口球,面目猙獰的反問道:“你覺得老子會乖乖任你擺布?”

“啧。”

孫紹宗砸了咂嘴,換了個懶洋洋的坐姿,搖頭道:“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麽急着做出決定,至少也該先考慮清楚現在的處境再說。”

處境?

自己現在還有什麽處境可言?

吳掌櫃心底嗤笑一聲,努力将頭偏到了内側,以示自己并不想聽孫紹宗接下來的胡言亂語,順便研究着撞牆自盡的可能性。

“首先。”

可不管他配合不配合,孫紹宗平淡如水的嗓音,還是清晰的傳入了耳中:“不管你最終選擇坦白從寬,還是抗拒從嚴,白蓮教都會得到你已經背叛的消息——就算他們最初不信,隻要尊夫人參加幾次我們北鎮撫司的行動,這事兒八成也就坐實了。”

“無恥!你這該死的……”

吳掌櫃豁然回頭,正想破口大罵,一根銅管卻硬生生塞進了口球裏,将他的舌頭牢牢固定在了下颚上。

“總之。”

孫紹宗的嗓音仍是古井無波,就好像那根銅管,并非他親手塞進去的一樣:“這叛教的名頭你是背定了,每一個得知此事的白蓮教衆,都會對你唾棄萬分;每一個同你有牽連的人,都會受到白蓮教的打擊報複。”

“當然。”

孫紹宗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如果你肯棄暗投明,又能立下足夠的功勞,咱們北鎮撫司倒也不是不能出面,幫你把親朋好友保護起來。”

話音未落,就聽那木床嘎吱嘎吱的亂搖,鐵鎖鏈嘩啦嘩啦的亂響,就連口球,都被吳掌櫃咬的咯咯有聲。

孫紹宗使了個眼色,身旁的龍禁衛立刻上前,将那銅管從口球裏拔了出來。

“呸!”

就聽吳掌櫃拼命啐了一口,嘶聲怒吼道:“老子的家人,早在十七年前就被你們這些鷹犬孫,統統給害死……”

銅管歸位,咆哮聲戛然而止。

“咳!”

鬧出這麽個烏龍,即便以孫紹宗的城府,也不禁略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這才繼續道:“越是如此,吳掌櫃越是該珍惜身邊碩果僅存的家人才對。”

“再說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未必希望你白白送死,還要背負上滿腔罵名。”

聽到‘滿腔罵名’四字,吳掌櫃又激烈的掙紮起來,不過孫紹宗這次卻并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其實換個思路想想,你若是棄暗投明立下功勞,日後得了朝廷封賞,同賢伉俪衣錦還鄉,對吳家的列祖列宗而言,未嘗也不是一種告慰。”

好吧。

這套說辭,連孫紹宗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不過沒辦法,誰能想到這吳掌櫃是個苦大仇深的?

總得先找點兒話,把這事兒圓過去才成。

接下來那些,才是孫紹宗原本想對他說的。

“我知道,你說不定正打着一死百了的念頭,可這一死,真就能百了麽?”

“不說别人,先說說尊夫人吧。”

“我楊百戶說過,即便面對要侮辱尊夫人的威脅,你也是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說——可若是尊夫人主動獻身,或者說半推半就呢?”

吳掌櫃的掙紮再次劇烈起來,以至于孫紹宗不得不命人死死壓住了他,這才繼續道:“你大約是想反駁我,認爲尊夫人絕對不會這般寡廉鮮恥,對吧?”

“可你别忘了,現在的她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爲求活命,她不惜出賣同黨、出賣你們的彌勒明王……”

孫紹宗身體微微前傾,直視着吳掌櫃那充滿血絲的雙瞳:“甚至是不惜出賣你這個夫君!”

停頓了片刻,直到在吳掌櫃那怒色中,瞧見了一絲惶恐不安,孫紹宗這才又好整以暇的坐了回去,繼續用平淡無奇的語氣道:“經曆過這些之後,你又怎敢保證,她不會爲了繼續活下去,而出賣自己的身體呢?”

“一個出身白蓮教的女子,沒有男人庇佑,偏還頗有幾分姿色……”|

“你應該也知道,北鎮撫司裏的人,可不都是清心寡欲的君子,占有一個白蓮叛黨的遺孀,對他們而言或許是發洩、或許是調劑、又或許是爲了報仇雪恨。”

“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爲尊夫人的出身和弱勢,他們并不會有多少顧忌可言。”

“而面對這接踵而來的逼迫,尊夫人要麽甯死不從,要麽就像今天一樣妥協,半推半就出賣掉自己的身體。”

“有鑒于她今天的選擇,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你覺得呢?”

“當然,屆時她肯定會悔恨、會哭泣、甚至還會在不同的男人身下,默念着你的名字。”

“随着時間的推移,她或許會習慣主動用身子去換取什麽,又或許一直是半推半就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會挺着大肚子來到你墳前,點燃香燭禱告,表示這孩子出生之後,會讓他跟着你姓吳。”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感動?是是覺得她内心深處,始終還是記挂着你的?”

“哈哈,然而那孩子之所以要姓吳,很可能隻是因爲連尊夫人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種!”

說到這裏,孫紹宗終于停了下來,然後又對身旁的龍禁衛小校使了個眼色。

“你這畜生,驢入狗……”

銅管被拔出來的瞬間,無數的髒話從吳掌櫃嘴裏噴湧而出,那唾沫星子裏,甚至還雜了猩紅的血色。

孫紹宗卻仍是淡然以對,直到吳掌櫃一口氣沒喘上來,他才笑吟吟的回了一句:“罵吧,繼續罵吧,直到罵痛快了爲止——然後,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同尊夫人衣錦還鄉,還是毫無意義的死不瞑目!”

說完之後,他便再不看吳掌櫃一眼,起身徑自到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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