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又将林德祿叫到身邊,附耳吩咐了幾句。
林德祿忙點頭哈腰的應了,然後踩着滿地積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奔進了東跨院裏。
如此又過了好半晌,才見第五名囚犯姗姗來遲,這人的出場方式更是特别,竟是劈開雙腿、晃着肩膀,一步步的往前挪,表情也像是便秘了好幾日似的。
呃~
貌似說反了,因爲等這位靠近一些之後,那五谷輪回的味道便撲面而來——顯然這位非但沒有便秘,反而是‘暢通無阻’的很。
眼見除了剛被牽回來的土狗阿黃,衆人無不掩面相迎,那囚犯臉上的表情更見扭曲,好容易挪到了衆人面前,看似要像前面幾個一樣,用方言罵上幾句粗口,卻陡然間暴喝了一聲:“格老子的!爺爺和你們拼了!”
話音未落,他便張牙舞爪的向着阿寶撲了過來,顯然是存了挾持人質的念頭!
“寶兒!”
“阿寶!”
錢老蔫夫妻吓的失聲尖叫,想要撲上去護住兒子,卻哪裏還來得及?
而阿寶不過是個普通的九歲小兒,面對這等兇險,又如何反應的過來?
眼見那滿是油泥的爪子,就要掐在阿寶的脖子上,一隻大手卻突然搶在前面,遮擋住了阿寶的雙眼。
這什麽意思?
到底是想救人,還是想幫自己一把?
那囚犯心下正莫名其妙,忽覺小腹上一股巨力襲來,前撲的力道瞬間被抵消不說,身體更是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倒射而回,壓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在兩丈開外的石階上,撞了個肝腦塗地一命嗚呼!
眼見那屍體下面,紅的、白的、黃的綻放了一地,标準的好黃好暴力,孫紹宗幹脆捂着阿寶的眼睛,将他推給了呆若木雞的錢老蔫夫婦,叮囑道:“遮嚴實些,别讓孩子瞧見了。”
那錢老蔫雖然仍是一臉呆滞,卻是乖巧的身手把兒子接過去,死死的揉進了懷裏。
這時林德祿聽到動靜不對,也帶着幾個衙役從東跨院奔了過來,眼見那囚犯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便捂着鼻子上前啐了一口,惡狠狠的罵道:“不知死的東西,竟然還想劫牢反獄,來人啊,用草席卷了這厮的屍首,送到城外的亂墳崗去!”
罵完,他又狗腿的上前陪笑道:“大人,要不要給這厮加個意圖殺官造反的罪名,讓他的家人也吃些挂落?”
雖說這事兒歸根到底,還是因爲孫紹宗交代的測試辱人太甚,才逼的那囚犯奮而犯險。
不過這年頭囚犯基本沒什麽人權可言,莫說孫紹宗這還是爲了查案,就算是無辜羞辱他們,也算不得什麽罪責。
反倒是這囚犯铤而走險之下,意圖襲擊朝廷命官,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名,要是較真兒的話,甚至能牽連到他的家人身上。
不過孫紹宗勉強還是有些底線的,搖頭道:“算了,把這厮好生收殓了就成,不要胡亂牽連無辜。”
“大人果然高義!”
林德祿斜着肩膀一挑大拇哥,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您看那最後一個犯人,還要不要讓這後生過目?”
孫紹宗看看躲在錢老蔫懷裏的阿寶,再看看對着屍體狂吠不止的阿黃,又搖頭道:“不必了。”
說着,他從袖筒裏摸出錢袋,撿了個約有二兩重的金锞子,往錢老蔫手裏一塞,笑道:“方才是本官一時疏忽讓阿寶受了驚吓,這些錢你拿回去買些零嘴兒給他,就當替我向孩子賠個不是了。”
“不不不,這怎麽敢當、這怎麽敢當?!”
那錢老蔫像是燙着了似的,拼命的推拒,卻哪裏拗得過孫紹宗的怪力?
最後他也隻好千恩萬謝的,帶着金子、娘子、兒子、還有土狗阿黃,一起離開了這滲人的地方。
目送那三人一狗遠去,林德祿回頭見孫紹宗若有所得的樣子,不由好奇道:“大人,這王婆子失蹤一案,您可是已經查出些眉目了?”
孫紹宗點點頭,可就在林德祿準備洗耳恭聽他的長篇大論時,他卻又吩咐道:“本官現在要去北鎮撫司走一遭,你留在刑名司候着,若是趙無畏那裏又有什麽發現,立刻派人飛馬來報。”
說着,孫紹宗頭也不回的出了刑名司,到前院馬廄裏吩咐張成套好了車,又馬不停蹄的趕奔北鎮撫司。
而他之所以會如此風風火火,自然是因爲方才那一番測試裏,透露出來的訊息。
那幾個走秀的犯人,都是孫紹宗讓周達特地挑選的,基本涵蓋了北方各省的口音——阿寶雖然學的不怎麽像,卻基本可以确定,那兩個鬥笠人說的是北方口音,否則的話,單單南方那十裏不同音的方言口語,就不是順天府大牢能湊齊的。
而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想讓阿寶從中分辨出,與嫌疑人相近的口音。
至于那些嫌疑人身上,各種看似淩辱的手段,則是爲了測試土狗阿黃,到底是對什麽氣味刺激到,才追上去狂吠不止的。
而最終的測試結果,阿黃先後兩次躁動狂吠,都是因爲犯人身上的血腥味——第四個犯人身上有拒捕時留下的刀傷,第五個犯人則是被孫紹宗一腳踹了個肝腦塗地。
相對的,飯菜的味道、吃過狗肉的味道、糞便的味道,都沒有讓阿黃表現出過激的反應。
而阿寶選中的三号犯人,則是一口的關中秦腔。
來自西北,藏頭露尾,身上帶着血腥味——很有可能是創傷未愈。
這樣的人設,讓孫紹宗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白蓮教餘黨身上——當日突圍時,逃出去的白蓮教衆可說是人人帶傷,而他們也正是打從西北而來,又被北鎮撫司逼得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這等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的事情,有三個巧合,已經足夠支撐孫紹宗的懷疑了!
所以他才決定趕赴北鎮撫司,先同陸輝通一通消息。
不過白蓮教對王氏下手的動機,孫紹宗暫時還沒有太多的頭緒,隻能大緻推斷,應該和那白蓮聖女脫不開幹系——以王氏的職業,或許是她曾給聖女接過生?
一路無話。
卻說到了北鎮撫司,卻見幾個差役正守在那八字門外,在龍禁衛小校的怒視下瑟瑟發抖。
眼見孫紹宗從馬車上下來,那守門的小校這才收斂了怒目金剛相,迎上來見禮道:“标下見過千戶大人。”
孫紹宗用下巴一點那些差役,疑惑道:“這些人好像是刑部的差役吧?怎得堵在咱們北鎮撫司門口?”
“大人有所不知,實是……”
那小校咬牙切齒的一番解釋,孫紹宗才曉得這事,竟也和白蓮餘黨脫不開幹系。
卻原來那次行動失敗之後,廣德帝雖然并未對陸輝做出什麽懲處,卻大筆一揮,把北鎮撫司羁押的人犯,也歸在了這次刑部秋決的統籌範圍。
而這些衙役,正是随着刑部侍郎許良,來巡視北鎮撫司刑獄的。
這在北鎮撫司上下看來,可稱得上是奇恥大辱——身爲堂堂的特務機構,他們要處決犯人,何曾輪到過刑部插手過問?!
所以這幾個沒有正式編制的刑部白役,才會被刻意刁難,甚至拒之門外。
“如此說來,鎮撫大人眼下正在招待許侍郎喽?”
而孫紹宗聽說是許良帶隊,心下卻犯起難來,自從在太子府合力演了一出大戲,他與這許良就搭上了交情,這要是進去之後,被夾在許良與陸輝之間,可就左右爲難了。
“咱們鎮撫大人哪有那閑工夫?”
誰知正糾結着,守門的小校把胸脯一拔,得意洋洋的道:“大人見都沒見那姓許的,隻安排了陳千戶負責接洽!”
啧~
四品武官敢給三品侍郎吃閉門羹,估計也就是龍禁衛才有這膽子!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方便了孫紹宗行事。
于是他忙匆匆趕到了後院,同守門的百戶說是有要事禀報,就被直接放了進去。
進門之後,卻見陸輝正與三個親随切磋武藝,手中一柄鋼刀上下翻飛,直将對面三個使用長短兵刃的親随,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雖說那三個親随,肯定有演戲的成分在,但陸輝這武藝也的确不是蓋的,怕是不在身爲軍中猛将的大哥之下。
眼見孫紹宗從外面進來,陸輝虛晃一刀跳出圈外,豪爽的道:“孫千戶來的正好,我久聞你武藝出衆,卻還從未親眼得見,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呵呵~
雖說陸輝的身手已經堪稱是萬裏挑一了,可要和孫紹宗這等開了外挂的比,卻還是差了好幾條街。
爲了避免不小心傷到陸輝的面子,孫紹宗果斷的祭出了來意:“鎮撫大人若是有興緻,屬下本該奉陪才是,隻是我方才查案時,無意間得到了一些線索,很有可能和白蓮餘黨有關?”
陸輝眼睛一亮,随手将那鋼刀插到了架子上,又揮手斥退了三名親随,這才向孫紹宗追問究竟。
等孫紹宗把自己的發現,以及根據這些線索做出的推斷,一股腦都講了出來,陸輝來回踱着步子沉吟半晌,忽然揚聲吩咐道:“來人,把天狗吞日之後,有關于順天府軟禁所的情報,給我統統拿過來!”
待門外的百戶領命而去,孫紹宗不由狐疑道:“大人這是在懷疑,白蓮教擄走的王氏,還是因爲軟禁所那天發生的事情?”
陸輝點了點頭,道:“根據陝西千戶所的調查,白蓮教現任教主因爲并未得到聖女賜福,在教中頗受幾位長老掣肘,他手上若是有線索指向王氏身上,又怎麽會忍到今天才動手?”
的确。
白蓮教餘黨但凡有辦法,可以找到傳說中的下任聖女,也不會白白等待十七年之久。
而從王氏一去無蹤的現狀看來,她也不太可能是白蓮教在京城的内應。
不過……
天狗吞日那天在軟禁所裏發生的一切,貌似沒什麽能跟白蓮聖女扯上幹系的吧?
畢竟淫尼産下的是個男嬰,又不是個女嬰!
面對孫紹宗的質疑,陸輝也隻是搖頭道:“我也隻是懷疑而已,希望能從後續的消息和傳聞中,查到些蛛絲馬迹吧。”
這說話的功夫,那守門的百戶已然折了回來,懷裏抱着足有三尺高的冊子,小心翼翼的堆在公案上,又一言不發的躬身退了出去。
孫紹宗打量着那小山似的冊子,面上古井無波,心下卻是忍不住暗道了一聲MMP。
這麽多的記錄,足見北鎮撫司對此事的重視,偏自己竟是一點也不知情……
往好了說,是北鎮撫司紀律井然;往壞了想,卻是陸輝對自己并不像表面上那麽信任有加。
陸輝将那些冊子一分爲二,将其中一半推到孫紹宗面前,道:“畢竟是南鎮撫司的手筆,因此下面人自然會調查的格外仔細些。”
這也算是勉強給了孫紹宗一個解釋。
孫紹宗也便順水推舟的笑道:“我倒要瞧瞧,咱們北鎮撫司的探子,都打聽到了些什麽。”
說着,随手拿起一本翻開來逐行細瞧。
卻見上面大多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說的那叫一個神乎其乎,比王氏的青面獠牙、佛光護體還扯淡。
這……
也能算是調查報告?
孫紹宗無語的又往後翻了翻,等看到撰寫人的評語,才終于恍然大悟。
感情這本記錄的,都是京城裏的各種傳聞——撰寫人本身是不信的,收集這些不過是爲了判斷,京城百姓的輿論風向而已。
不過這些消息,實在沒什麽可以借鑒的地方。
孫紹宗耐着性子簡單翻閱了一遍,便又随手翻開了下一本,這本的内容倒是實在多了,對當日發生的事情,有相對詳細的描述不說,還附錄了順天府官吏差役們對此事的看法。
啧~
這其中有些消息,怕是隻有刑名司内部人士才能打聽得到。
看來自己當初的懷疑,果然沒有錯——趙無畏那厮,其實是北鎮撫司安排在順天府的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