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谟蝦米似的弓着身子,憤然道:“我剛提起讓他從旁協助的事兒,那孫紹宗便一口一個太子殿下,分明是仗着攀了高枝兒,就不把王爺您放在眼裏了!”
頓了頓,他擡眼窺視了一下忠順王的臉色,又小心翼翼的道:“以小人看來,這其中怕也有太子殿下的意……”
當啷~
一隻茶碗劈手飛了過來,在周谟臉上砸的稀爛,都不等那碎片完全落地,兩行鼻血便噴薄而出。
“你方才想說什麽?”
忠順王陰沉的嗓音,像是喉嚨裏裹了一團堅冰,方一出口,書房裏便驟然降了幾度。
“小人改死、小人該死!”
周谟連擡手擦一下都不敢,慌忙跪在地上,左右開弓先給了自己幾個大嘴巴,直抽的那鼻血在地上畫出一道‘虹橋’,才聽忠順王罵道:“行了,你這狗才少在本王面前扮小醜!”
聽忠順王說起‘小醜’二字,周谟伸手胡亂一抹,把那鼻血塗的滿臉都是,仰面堆笑道:“小人在王爺面前,可不就是個小醜麽。”
“哼。”
忠順王冷哼一聲,盯着周谟那張血淋淋的面孔,思緒卻早飛到了别處。
雖說他剛才嚴厲的制止了周谟,可心下卻也覺得孫紹宗這種态度,八成和太子脫不開幹系——自打他建議廣德帝老骥伏枥,争取再生個兒子替換太子之後,叔侄兩個雖說不上是反目成仇,卻也是嫌隙暗生。
可自己這次冒險對付牛家,不也是爲了他們父子麽?!
真是不識大體!
怪不得會被人算計,連命根子都丢了。
照這樣看來,日後太子若是順利登基稱帝,怕是……
想到這裏,忠順王忽然愠怒道:“你去太醫院問一問,那固本培元的方子本王用了年餘,也沒見有什麽差池,這怎得交上去都一個月了,還沒呈送到陛下面前?!”
周谟忙從地上爬将起來,到外面先洗了把臉,又想法子止住了鼻血,這才趕赴太醫院好一番發落。
且不提他從太醫院回來,如何向忠順王交差。
卻說夜色漸深,十數根兒臂粗細的蠟燭,将孫府客廳映的亮如白晝一般,那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個頂個喝的是紅頭脹臉。
尤其是那薛蟠,十幾日滴酒未沾,這好不容易逮着‘解渴’的機會,不等别人敬酒,他自己都還搶着往裏灌呢。
因而旁人隻是五六分酒意時,他卻早已經爛醉如泥,那被酒精泡大了的舌頭,在嘴裏也沒個把門的,含含糊糊的什麽話都敢往外蹦。
“寶……寶玉。”
就見他将胳膊往賈寶玉脖子一搭,沒輕沒重的使勁勒了勒,也不管寶玉被勒的直吐舌頭,把大腦袋湊上去,含含糊糊的問道:“咱……咱姐姐最近怎麽着了?到底懷……懷上沒?”
這‘姐姐’指的自然是賢德妃賈元春。
按理說,當着旁人打聽這事兒,就已經有點逾越禮數了,偏這厮渾然不覺,又大着舌頭道:“我……我可聽人說了,咱姐夫年紀大了,那玩意兒有點不……不太好使,說硬不……不硬……說軟不軟……”
話音未落,桌上衆人頓時都變了顔色。
這是要瘋啊!
竟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褒貶廣德帝的生殖系統!
這要是傳出去,被人說成是賈元春私下裏透的口風,莫說是種子選手的位置難保,說不準整個榮國府都得吃了挂落。
到時候薛蟠這始作俑者,自然也讨不得好!
“薛大頭!”
眼見衆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孫紹宗忙疾言厲色的呵斥道:“琏二哥就在這兒坐着呢,你小子胡咧咧什麽?!”
這卻是薛蟠嘴裏的‘姐姐’,說成了兩人的表姐王熙鳳。
旁邊賈琏‘無辜的中槍’,卻哪敢分辨什麽?
反而把頭點的小雞啄米一般,随聲附和道:“你小子不過是多喝了幾杯貓尿,竟然連我都敢編排了!罷罷罷,等哪日有功夫,讓你瞧瞧哥哥我的真本事!”
“不是說二哥,我是……”
薛蟠還待分辨,卻早被一旁的柳湘蓮扯将過去,兜頭塞了四兩豆腐絲兒,莫說是嘴巴,險些連鼻子都給他堵的嚴嚴實實。
馮紫英更是拿錯了台本一般,義正言辭的道:“這厮真是粗俗,粗俗的緊!來來來,這大好的日子,少說那下三濫的事兒,誰起個頭咱們行個酒令吧!”
說着,他伸手一指正冷眼旁觀的仇雲飛:“就從你開始好了。”
雖說在孫紹宗的斡旋下,兩人勉強算是罷手言和,可這心裏的舊怨,又豈是那麽容易消解的?
因此馮紫英尋着機會,就想讓仇雲飛出醜賣乖。
可仇雲飛在刑名司摸爬滾打這麽久,可不僅僅瘦了十幾斤肥肉而已,就見他翻了個白眼,反諷道:“什麽酒令不酒令的,你當别人都跟你似的閑在,整日裏尋人捉刀,抄些酸詩爛曲糊弄姐兒。”
“你!”
馮紫英跳将起來就要發作,卻又被孫紹宗一把摁了回去,沒好氣的呵斥道:“好歹是給你們小侄女過滿月酒,都給我消停些成不?”
馮、仇二人憤憤對視了一眼,又各自轉過頭去,可這酒席上熱鬧的氣氛卻也被他們給攪了。
敬陪末座的林德祿見狀,忙腆着臉扯開話題道:“大人,聽說宛平知縣徐懷志要被貶到外地做知州了,還說是他留下的缺兒,要從咱們順天府選人去補?”
“不是咱們府衙的人。”
孫紹宗搖頭道:“是大興縣的縣丞蘇行方,他之前在西北做過三年知縣,又在宛平縣擔任了一年多的縣丞,每年考評都是優異,論資曆論能力,都是不二人選。”
頓了頓,他又補了句:“你回去讓趙立本熄了心思吧,這二年裏咱們府裏走馬燈似的換人,眼下連府尹都沒定準呢,怎麽可能再往外抽調熟手?”
林德祿面色一僵,這才曉得自己與趙立本私下來往的事,早在孫紹宗的掌握之中。
有心要解釋幾句,孫紹宗卻早轉了話題,他也隻好暫時把這事兒壓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