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說到舒坦自在,果然還得是在自己家裏。
後院涼亭。
孫紹宗慵懶的倚在一張逍遙椅上,旁邊阮蓉率領着一衆娘子軍,則正圍着幾隻紅泥小火爐,讨論着古董羹的各種做法。
晚上的滿月酒是設宴款待外人,不用說,肯定要往豐盛裏整,而中午這頓卻是家人聚會,依着孫紹宗的意思,自然怎麽簡單怎麽來。
隻是這大戶人家的火鍋,也不是随便那麽一煮就算完事兒的。
别說是各種風味的調料,單加在裏面的油料,就分成了牛油、狗油、豬油、羊油、鴨油、鵝油、獐子油、豆油、芝麻油等十多種。
那瓶瓶罐罐擺在一起,瞧的孫紹宗直眼暈。
好在這年頭男人地位高,又講究君子遠庖廚,因此他隻需要等着女人們,把煮好的東西雙手奉上就成了。
“香菱,把那芝麻醬拿兩罐過來。”
原本孫紹宗正心安理得的閉目養神,聽到阮蓉吩咐香菱拿東西,這才将眼皮撩開一條縫隙,正巧看見香菱從逍遙椅前路過,他立刻翹起隻腳來,往香菱腰上輕輕一勾,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香菱止住步子遲疑了半晌,還是紅着臉湊上前,乖乖的坐到了孫紹宗腿上。
就聽孫紹宗懶洋洋的道:“這才剛出月子,瞧你就把人給使喚圓了。”
“拿兩罐花生醬罷了,還能累着她不成?”
阮蓉翻了個白眼,旁邊尤二姐忙乖巧的,把兩罐花生醬給她送了過去。
阮蓉從罐子裏倒出些花生醬,和了水用一雙銀筷子用力攪弄着,又道:“再說了,女人出了月子就要多活動,這不是當初你跟我說的麽?”
孫紹宗沒皮沒臉的笑道:“今兒晚上不是已經定下了,要好生活動活動麽?白天怎麽也該讓她省些力氣。”
香菱當下羞的直往他懷裏紮,尤二姐掩着嘴兒偷了隻雞似的竊笑。
阮蓉那把花生醬往茶幾上一頓,又放了幾個油炸過的茱萸進去,嘴裏嗔怪道:“這青天白日就沒羞沒臊的,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
孫紹宗仍是笑的沒臉沒皮,倒是懷裏的香菱愈發羞臊起來,揚起白皙的脖頸,努力将臻首湊在孫紹宗耳邊,小聲的嘀咕了幾句,又羞道:“奴還是等過些日子,再伺候爺吧。”
孫紹宗啞然一笑,用胳膊攬住她的腰肢,在那因剛剛産女不久,尚未恢複原狀的小腹上摩挲着:“你這肚子剛替咱家立了一功,我又怎麽會嫌棄它?再說這離什麽水桶腰,也還差了好大一截呢。”
阮蓉這才曉得,她是在爲身材走樣而擔心,一邊往芝麻醬裏添加各種材料,一邊笑道:“這有什麽?我剛生下毅兒的時候,腰身不也粗了一圈?等晚上讓老爺把那什麽‘魚家’交給你,練上一段時間就能瘦下去大半。”
說着,她又拿了雙新筷子,往那花生醬裏沾了沾,放嘴裏抿了抿,果斷下令道:“去,把這碗芝麻醬送到廚房去,看他們還能用上不,要實在用不上就拿去喂狗。”
這已經是第六碗了。
孫紹宗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有心勸她别在可勁兒的禍禍了,但看她似乎興緻勃勃,非要搭配出滿意的蘸料,便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平常家裏就沒少糟踐糧食,也不在乎多這一回。
正打算擁着香菱繼續養精蓄銳,就聽得一陣‘咿咿呀呀’的叫聲,孫紹宗回身一瞧,果然是兒子被晴雯抱了出來。
“這小兔崽子最近是越來越野了,睡醒了就鬧着往外跑!”孫紹宗嘴裏罵着,銅鈴也似的眸子,卻早就彎成了月牙狀。
阮蓉更是把那些調料跑到一旁,上前将兒子接了過來,在那圓鼓鼓的小臉上親了兩口,笑道:“男孩家家的,總悶在屋裏算什麽樣子?”
呵呵~
這時候怎麽就不提要讓兒子刻苦攻讀,長大了去考狀元的事兒了?
孫紹宗翻了個白眼,正待與她鬥兩句嘴,忽見趙仲基自大門外探頭探腦的向裏張望,似乎是有什麽事情要禀報的樣子。
“又有什麽事兒?”
孫紹宗揚聲探問了一句,趙仲基忙一溜小跑着到了涼亭外面,目不斜視的躬身道:“回二爺的話,忠順王府的長史周大人到了,說是特地來恭賀小姐滿月的。”
周谟來了?
還是特地來恭賀自己女兒滿月的?
孫紹宗當即便皺起眉頭,且不說他和周谟的關系,遠還沒熟悉到連庶女的滿月酒,都要邀請彼此的程度。
單說以忠順王府的消息靈通,周谟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在晚上擺滿月酒……
這厮怕是另有所圖,說不定還是出自忠順王的交代!
想到這裏,孫紹宗自然不敢怠慢,忙自逍遙椅上起身,跟着趙仲基匆匆的趕奔前院。
到了客廳門外,就見周谟正獨自坐在上首,旁邊的茶幾上還擺了兩個禮盒,應該是他捎來的禮物。
未等跨過門檻,孫紹宗先爽朗的笑道:“周長史,多日不見别來無恙。”
“托福托福。”
周谟這回倒少了些盛氣淩人,滿面堆笑的迎上來,拱手道:“若不是孫大人力挽狂瀾,周某怕是早沒安生日子可過了。”
這顯然指的是孫紹宗僞造皇孫一事。
這事兒做得卻說不得,孫紹宗忙一笑而過,先問了忠順王的安,又将周谟請回了上首安坐。
等他自己也在那主位上坐穩了,就開始小心試探起來:“不成想小女滿月,竟還勞動了周長史大駕,實在是讓孫某受寵若驚啊。”
“何止。”
周谟把手往上一拱,笑道:“連咱們王爺都驚動了呢。”
說着,又順勢往兩個禮盒上輕輕一拍:“這裏面就有王爺一份心意在——啧啧,庶女過滿月都能驚動王爺的,您可是這四九城裏頭一位!”
這份殊榮,孫紹宗可半點不稀罕!
聽這意思,幾乎已經可以确定周谟此來,是爲了傳達忠順王的意思。
因此孫紹宗忙又擺出一副惶恐的模樣,起身道:“王爺的大恩大德,下官實在是無以爲報,煩請周長史替我回禀一聲,改日王爺有暇,下官必定親往拜謝。”
“親往拜謝就不必了。”
周谟笑吟吟的道:“隻要孫大人是實心任事,對得起陛下和王爺的栽培,也就足夠了。”
說着,他卻将身子往前一傾,神神秘秘的道:“對了,鎮國府吳老封君突然辭世的消息,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孫紹宗一聽這話,哪還不知道戲肉來了?
心下暗自提高了警惕,點頭道:“昨兒就聽說了,不過這位吳老封君年事已高,倒也勉強稱得上是一樁喜喪……”
“喜喪?”
周谟嗤鼻一聲:“這不早不晚,偏在陛下派人調查鎮國府的時候,老封君就沒了,孫大人難道不覺得這太巧了嗎?”
這話貌似應該是牛家兄弟來說吧?
周谟身爲忠順王的心腹,難道還想替牛家喊冤不成?
孫紹宗狐疑道:“周長史的意思是……”
“永甯二年。”
周谟沒有直說,反而講起古來,就聽他掰着手指頭,道:“距今也有小四十年了,當時太上皇初登大寶不久,朝堂上兩位相爺争鋒,攪的是天昏地暗人人自危。”
“當時的禦史中丞郭桓,因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身家性命岌岌可危,爲求自保之下,這郭恒竟做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獸行——他硬是将生身母親活活藥死,意圖借丁憂之名離京避禍!”
郭恒的事情在大周朝流傳極廣,甚至當初禦史台改爲都察院,也是由此而起——可問題是周谟忽然提及這事兒,又是出于什麽目的?
難道說……
孫紹宗瞪大了眼睛,失聲道:“莫非周長史是在懷疑,老封君的死并非意外?!”
周谟輕輕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不慌不忙的道:“周某可沒沒這麽說,不過要是孫大人有此疑慮,倒不妨着手查訪一二。”
他的确沒有說出來,但臉上的表情,卻分明是在告訴孫紹宗:你猜的沒錯,趕緊按照這個思路去查。
這可真是夠毒的!
要能給牛繼宗栽上弑母的罪名,也不用再查别的罪證了,直接就是千刀萬剮的下場。
看來忠順王是迫不及待的,想讓牛家徹底垮台……
相應的,這事兒的風險也是極大,中間一個鬧不好,就能把孫紹宗的身家性命賠進去!
孫紹宗皺眉道:“茲事體大,若沒個因由如何去查?當年那郭恒之所以會露出馬腳,也是因爲家人主動舉報,才引來了朝廷的追查……”
周谟插口道:“保不齊鎮國府的奴才,也有人願意出首呢。”
保不齊?
恐怕是早就買通好了牛家的下人吧!
孫紹宗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忠順王已經私下裏把事情鋪排好了,眼下隻差他這個有‘神斷’之名的人,把這事兒揭開、坐實!
這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嘛!
看來無論嘴上說的再怎麽器重,忠順王也不過是把自己當成了一枚棋子——哪怕是比較重要的棋子,隻要主人打定了主意,也一樣是當炮灰的命。
若是一般的棋子,自然隻能乖乖就範。
好在孫紹宗如今也不比從前,手上并非沒有抗衡忠順王的本錢。
“此事下官怕是有心無力。”
就見他正色道:“太子殿下的案子一直也還沒能查出蛛絲馬迹,順天府又一大攤子事兒,下官實在是分身乏術。”
周谟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怒視孫紹宗道:“你這是想拿太子壓我們王爺?!”
“不敢。”
孫紹宗不卑不亢的道:“太子和王爺乃是至親,下官爲太子分憂,亦是爲王爺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