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見狀,立刻擺出一副豪爽模樣:“咱們兄弟之間,有什麽好吞吞吐吐的?二郎有話直說便是!”
他這般大度,倒顯得自己猥瑣了。
孫紹宗幹脆把禮義廉恥抛諸腦後,腆着臉道:“那小紅也還罷了,平兒姑娘是什麽身份,這府裏上上下下哪個不知?若非二哥許諾要把她贈給我作妾,我是斷不敢對她無禮的。”
“否則被旁人曉得了,單是些風言風語,怕就不是一個女子能承受的。”
賈琏雖然欠了些精明,到底不是個傻子,自然聽得出孫紹宗這話裏話外,不外乎是希望他能兌現承諾,把平兒拱手相贈。
賈琏自己倒是沒什麽意見,甚至巴不得借此和孫紹宗更親近些。
隻是……
“哥哥我雖然舍得把她送你,可你嫂子哪裏,卻是片刻離不開平兒,今兒一早還跟我争執了幾句。”賈琏說着,見孫紹宗面色微變,忙又拍着胸脯道:“不過你放心,哥哥我定會想辦法讓那婆娘松口,親自把她送去你府上!”
說着,又嬉笑着補了句:“這些日子你若是想她了,不妨來我們府上小聚幾日,隻當是暫時養了個外宅。”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孫紹宗還能說什麽?
也隻好心有不甘的應了。
轉回頭正準備繼續在附近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的線索,卻又見對岸一丫鬟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隔着蜂腰橋嚷道:“二爺,老爺喊您過去一趟,說是有事情要交代您去辦!”
賈琏聞言就是一皺眉,原本寶玉被支開之後,他正暗喜能跟孫紹宗單獨相處呢,哪曾想父親那裏又來了差遣。
心下郁悶之餘,他自然不肯乖乖就範,招手把那丫鬟喊到了近前細問究竟。
卻原來是賈赦剛剛聽人說起,這城中有一姓石的破落戶,诨号叫做什麽石呆子,家中一貧如洗連飯都吃不上了,偏家裏藏着祖上二十幾把好扇子,上面提拓有曆代名人的筆墨,件件皆是罕見的珍品。
賈赦平生最是癡迷此物,得了這消息頓時大喜過望,原本想着親自過去瞧個究竟,誰知一時恍惚竟崴到了腳踝,如今那腳脖子腫的發面饅頭一般,自然不好再去瞧什麽扇子。
因此他才命人來喊賈琏,讓賈琏代替自己去瞧個究竟。
聽了這前因後果,賈琏愈發不耐起來,呵斥道:“爺眼下多少正經事情?你們在老爺跟前伺候着,就不會讓老爺請别人去相看?”
那丫鬟吓的縮着肩膀,呐呐道:“老爺說了,府裏的奴才們連字兒都不認識幾個,哪裏會相看什麽扇子,所以這事兒就得讓二爺去辦才成。”
賈琏雖是不情不願,可也知道自家老子那脾氣,真要是抗命不遵,轉眼那家法就能落在自己頭上。
因此他也隻能依依不舍的同孫紹宗道别,一路哼哼唧唧的過了蜂腰橋。
而他這一走,孫紹宗倒是自在了許多,先在竹林外仔細勘查了一番,沒能發現什麽像樣的線索,又沿着大觀園北面的院牆,仔細的勘查了一番,結果先後發現了兩處翻牆的痕迹。
通過對比,基本可以确定那三個賊人,昨天晚上就已經逃了出去。
孫紹宗心下稍安,也實在沒有其它可以調查的地方,便幹脆在怡紅院左右閑逛,有一搭無一搭的欣賞着秋日美景。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周瑞匆匆找了過來,表示各地的搜索已經告一段落,期間并未發現有賊人藏身。
若是孫紹宗沒有别的吩咐,他就準備把家丁們都撤出去,好讓丫鬟婆字們各回各家,也免得老太太逛園子的時候露了馬腳。
孫紹宗無所謂的把手一擺:“做你們該做的就是,我在這園子裏随便轉轉,等老太太帶人進來的時候,也好沿途護衛着。”
周瑞替主子千恩萬謝了一番,就領着家丁們退出了園子。
孫紹宗又在怡紅院附近閑逛了片刻,眼見得襲人領着怡紅院的莺莺燕燕,出現在林蔭道上,這才遠遠的避開,轉而去了附近的山中小路。
行不多時,就見前面樹林掩映中,閃出一個幽靜的小小廟宇。
孫紹宗優哉遊哉的踱着步子,到了小廟門前,正自打量牌匾上的栊翠庵三字,就聽後面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緊接着是妙玉詫異的聲音:“孫大人?您……您怎麽在這裏?”
回頭望去,卻隻見這假尼姑穿着昨天那身月白色的紗裙,用條淡藍色的束帶,将三尺青絲簡單的绾在腦後,行進間衣袂飄飄、烏發如雲,瞧着極是灑脫,偏懷裏卻抱着個小小的女嬰。
孫紹宗微微一笑,側身讓開了條去路,口中道:“怎麽,不請我進去坐坐麽?”
妙玉愈發覺得古怪,不過自從兩次獻身,都被孫紹宗‘大義婉拒’之後,她對孫紹宗的觀感,也從最初的鄙夷逐漸轉爲敬重。
因此忙把孩子交給身後的小尼姑看管,上前将院門落了鎖,把手一讓道:“廟裏清苦,怕也隻有幾杯粗茶,能聊表心意了。”
孫紹宗當仁不讓的進了院子,卻沒去正殿,而是徑自走進了妙玉的禅房。
妙玉又是一愣,不過馬上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拉開湘竹打造的小櫃子,拿出不少瓶瓶罐罐,又取了紅泥小火爐,好一番的忙活。
不多時,她便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裏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盅,婷婷袅袅的獻到了孫紹宗面前。
這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便是一般的茶水,也平添了三分韻味,更何況這茶的确是少見珍品。
隻可惜孫紹宗并非此道中人,也不問是什麽茶,囫囵吞棗的灌了個幹淨,又将那茶盅往托盤上一放,反問道:“你可知我這次來找你,究竟是爲了什麽?”
妙玉見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時倒想歪了,紅着臉退了半步,羞道:“佛門淨地,還請大人千萬自重。”
“自重?”
孫紹宗眼見她這羞臊極是自然,并未露出什麽破綻,不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你好歹也是帶發修行的尼姑,能不能别老惦記男歡女愛的事兒?我這次找過來,是有正經事兒要問一問你。”
妙玉這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孫紹宗的意思,臉上羞紅更勝,慌裏慌張的将那茶具擺放好,又小心翼翼的問:“卻不知是什麽正經事?”
孫紹宗也懶得同她繼續打啞謎,将臉一般,肅然道:“昨夜那些賊人,很可能是沖着你這栊翠庵來的!”
“什麽?!”
妙玉頓時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随即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狐疑道:“這怎麽可能?庵裏隻有我們幾個出家人,哪裏會招惹到這等江洋大盜?”
“這也正是我納悶的地方。”
孫紹宗皺眉道:“那些賊人将這大觀園轉了大半,甚至拼湊出了地形圖,卻明顯未能達成他們冒險進來的目的,恐怕絕非是圖财那麽簡單。”
“而這園子裏有人居住的地方,多在顯眼之處,隻有你這裏幽靜難尋——所以我才推斷,那些賊人是沖着栊翠庵來的,結果因爲天色昏暗,這裏又十分隐秘,所以才沒能如願。”
說到這裏,他目視妙玉道:“你仔細想想,這栊翠庵裏到底有什麽,是值得賊人不惜铤而走險的?”
“這……”
這可真是難着妙玉了,她在孫紹宗面前來回踱着步子,擰眉沉吟了許久,最後卻還是搖了搖頭:“我與兩個師妹一心清修,平日極少外出,何曾招惹過什麽強人?”
“要說外出……”
她遲疑道:“也就是前陣子,爲了孩子的事兒,經常去順天府走動。”
這方面孫紹宗也想到了,可是妙玉每次都是奔着軟禁所去的,要說她當時觸及到了什麽天大的秘密,引來了這些铤而走險的強人,卻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那軟禁所裏關的都是老弱婦孺,又不是喜歡收集财寶的山賊海盜!
又問了幾句,依舊是不得要領,孫紹宗也能無奈道:“你不妨再仔細想想看,會不會還有其它事情,被你給忽略掉了,又或者這些賊人,其實是你那兩個師妹引來的。”
“另外你們最好小心些,雖然這府上肯定會加強戒備,卻也保不齊,被那些賊人再次摸進來。”
說完,孫紹宗站起身來,就待推門而出。
“大人且慢。”
妙玉連忙喊住了他,懇切的問:“卻不知大人懷疑賊人的目标是我栊翠庵一事,可曾告這府上的主人?”
“自然沒有。”
孫紹宗理所當然的道:“我不過是揣測,又沒什麽實證,跟他們說了,怕是要引得他們猜忌你……”
“還請大人實言相告!”
不等孫紹宗說完,妙玉斷然道:“這府上的主人待我極好,若那些賊人真是我引來的,我自當搬出這園子,也免得連累了她們!”
啧~
這聖母心果然又發作了。
孫紹宗嗤鼻道:“你當我是可憐你?我是怕那孩子,無端受了你的牽連!真要是離了這榮國府,可沒人好心幫你養孩子!”
提起孩子,妙玉那滿眼的堅決,頓時開始動搖起來。
孫紹宗也不管她心下如何掙紮,自顧自的步出了栊翠庵。
剛回到大道上,就見麝月、秋紋領着幾個丫鬟,正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他不由好奇的揚聲問道:“你們這是找什麽呢?”
“孫大人!”
麝月等人一見是他,頓時都欣喜不已,忙上前七嘴八舌的道:“老太太已經進了園子,我們二爺怕有什麽閃失,特地讓奴婢們請大人過去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