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正同賈寶玉,在那門前的白石台階上閑聊,眼見得賈琏匆匆而來,想及昨晚上的荒唐行徑,心下難免生出幾分尴尬來。
倒是賈琏坦然的緊,到了近前就把目光就鎖定在孫紹宗身上,擠眉弄眼的笑道:“那兩個小蹄子,昨晚上沒讓二郎失望吧?”
“咳……”
孫紹宗雖也是個厚臉皮的,到底還說不出‘你女人很潤’那樣的台詞,尤其這還是當着賈寶玉的面,因而隻能含含糊糊的道:“二哥的好意,小弟愧領了。”
旁邊賈寶玉聽得迷糊,納悶道:“兩位哥哥這打的什麽啞謎,昨晚上莫非還發生了什麽稀奇事兒?”
昨天中午在怡紅院裏,賈琏雖然就已經強行推銷了一波,但賈寶玉那時早已經喝的爛醉如泥,事後襲人又不願主動提起這事兒,因此他自然是半點印象都沒得。
賈琏既然主動提及此事,就沒有要在寶玉面前隐瞞的意思,當即抿嘴笑道:“自然是平兒和……”
“咳!”
孫紹宗忙幹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又催促道:“既然大家都到齊了,就趕緊把園子篩一遍吧,也免得貴府風聲鶴唳的。”
說着,從家丁手裏接過一柄帶鞘的單刀,歪歪斜斜往腰間一挂,領着好奇的賈家兄弟外帶百餘名家丁,浩浩蕩蕩的湧進了大觀園裏。
這其中的大部分人,會在各級管事的帶領下,奔赴園中各地進行地毯式篩查,确認賊人沒有潛伏在園中。
而少部分人,則是在孫紹宗的帶領下,從最初發現賊人的竹林開始查起。
書不贅言。
卻說孫紹宗帶隊到了蜂腰橋旁的竹林,先吩咐家丁們将林子籠統的圍住,然後帶着陷入亢奮狀态的賈寶玉,和似乎身體不适,總是滿面酡紅的賈琏,繞着竹林一圈一圈的往裏切。
“二哥。”
原以爲首先耐不住性子的,應該是對破案沒什麽興趣的賈琏,誰知轉到第六圈,賈琏依舊默然的跟在身後,倒是賈寶玉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就聽他催促道:“孫二哥,你不是說那些賊人在竹亭裏擺了個地圖麽?咱們不去亭子裏瞧個究竟,這一圈圈的繞來繞去又有什麽用處?”
“或許有用,或許沒用。”
孫紹宗頭也不回的道:“但總要查過之後,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賈琏也在後‘面目不轉睛’的幫腔道:“你老實跟着就是了,哪那麽多閑話?
兩個做兄長的都是這等态度,賈寶玉也隻好偃旗息鼓,學着孫紹宗的樣子,四下裏胡亂踅摸着。
就這樣繞來老去,直到第九圈的時候,三人才終于到達了密林深處的空地附近。
眼見那小亭影影綽綽的露出了蹤影,賈寶玉直急的伸長了脖子,恨不能一步就跨出密林,好瞧一瞧賊人究竟在亭子裏留下了什麽痕迹。
偏在此時,孫紹宗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的蹲在了一片雜草叢前。
“怎麽?可是發現了什麽?!”
寶玉頓時也來了精神,與孫紹宗肩并肩蹲在那叢雜草前,瞪大了眼睛仔細掃量。
“咦?!”
很快他便低呼了一聲,指着某片雜草道:“這好像是被利器切割過的痕迹!”
的确,其中一些雜草的葉片,明顯是被利刃削去了一部分。
孫紹宗從地上撚起兩根斷掉的葉片,仔細檢查了那斷口處的情況,确定是昨天留下的痕迹之後,又直起身子四下裏張望了幾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孫二哥。”
賈寶玉也跟着起身,好奇寶寶似的追問着:“這些被切斷的雜草,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孫紹宗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在賈寶玉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順手解下了腰間的單刀,佝偻着身子将刀刃對準那些雜草,猛地斜掃了一記。
然後他皺着眉頭,打量着那搖曳不定的草叢,半晌又把刀交到了左手,然後依樣畫葫蘆的斜劈了一刀。
這次他在觀察之後,終于滿意的把單刀挂回了腰間,向滿面好奇的賈寶玉解釋道:“這些切痕未必有什麽特殊意義,但隻要肯用心去揣摩,還是能從中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眼下至少可以确定,那三個賊人裏有一個是左撇子——另外他當時情緒波動比較大,所以才會拿這些雜草發洩,而且還一連砍了三刀。”
賈寶玉這才恍然:“怪不得二哥要換成左手拿刀!”
孫紹宗又正色,道:“不過這些信息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們應該不是專程來探路的,而是抱有某種特殊的目的。”
“這又從何說起?”
賈寶玉納悶道:“難道也是從這些雜草上瞧出來的?”
“沒錯。”
孫紹宗解釋道:“這裏比較靠近蜂腰橋,不管是在追趕你時,還是在事後逃走,應該都不會選擇從這個方向離開——也就是說,這痕迹應該是在他們被你驚動之前,就已經留下了。”
“如果換作你是個圖财的賊人,一路深入到怡紅院附近,發現諾大一個園子竟然無人把守,到處都是價值不菲的珍玩、青春貌美的女子——你會有閑心在林子裏,拿這些雜草發洩情緒?”
賈寶玉仔細的考慮了一下,用力的搖了搖頭。
“所以,我猜測他們應該是懷着别的目的,潛入的園子裏,結果兜兜轉轉尋到此地,都未能達到自己的目标,所以某個賊人才會一時情緒失控。”
賈寶玉聽到這裏,滿眼都是欽佩之色,忍不住又探問道:“那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你以爲我是神仙啊?”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擂了一拳,沒好氣的道:“就憑這麽一丁點兒痕迹,我怎麽可能分析出,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說着,轉頭又邁開了步子,嘴裏招呼道:“走吧,看看還能不能有其它的發現。
賈寶玉脆聲應了,連忙亦步亦趨跟了上去,這次卻不是囫囵吞棗的瞎踅摸,而是認真的搜索起證據來——隻是他卻沒瞧見,孫紹宗重新上路時,眼底閃過的那一抹了然之色。
雖說賈寶玉鼓起了幹勁兒,然而接下來的兩圈,卻再也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好在馬上就到了涼亭這個重頭戲,因此賈寶玉倒也沒有太過沮喪,而是興沖沖的蹿到了竹亭前,如獲至寶一般,圍着那疑似地圖的泥土石子,翻來覆去的瞧了好幾遍。
這次孫紹宗倒沒跟過去,而是等寶玉看夠了,這才上前問道:“怎麽樣?這些東西可是照着你家園子堆的?”
雖說來過這園子不止一次了,但論及熟悉程度,孫紹宗又哪裏趕得上成日在裏面遊逛的賈寶玉?
“嗯……”
賈寶玉遲疑的蹲在那‘地圖’前,伸出手指頭将其中一些石子撿起來,暫時放在一旁,指着剩餘的一部分石子道:“隻看這一部分的話,倒是和秋爽齋、暖香塢、稻香村附近的格局相似,不過中間卻差了個藕香榭。”
孫紹宗立刻追問道:“那如果按照這上面的格局,藕香榭應該在什麽位置?”
賈寶玉的手指在幾塊石子中間,來回劃拉了兩遭,笃定的指着其中一處空地,道:“按照格局間距,應該是在這附近沒錯!”
孫紹宗二話不說,立刻匍匐到了地上,将眼睛仔細貼近哪塊空地,反複檢查了半天,終于發現了兩條比頭發絲還細的劃痕。
他用石子将那兩條劃痕勾勒出來,又虛虛的畫了個圈,發現範圍離賈寶玉方才指點的地方不遠,這才從地上爬起身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道:“看樣子,這地方原本應該是有一塊石子的,不過卻被我在無意間——又或是被那些賊人故意給弄亂了。”
說話間,身前忽然又多了兩隻手,卻是賈琏湊上來殷勤的幫着拍打着塵土。
孫紹宗雖覺得有些别扭,卻又不好意思拒絕賈琏的好意——尤其他眼下還有求于賈琏。
就聽賈寶玉在一旁皺眉道:“瞧着地上石子的數量,賊人怕是已經把園子裏裏外外的地形都給摸透了。”
“這……”
“二爺、琏二爺!”
孫紹宗正待搭腔,外面匆匆奔進個家丁來,慌裏慌張的道:“可了不得了!老祖宗說是要領着那劉姥姥逛園子,如今已經領着人往大觀園來了,二奶奶和太太們又不好攔着,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賈琏剛依依不舍的把手縮回去,聽到這話,頓時面色大變,急的直跺腳道:“這怎麽使得?!如今漫山遍野的正搜着呢,要是讓老太太瞧見,哪裏還能瞞哄的住?”
因賈母昨兒看見馬棚着火,就已然受了驚吓,所以晚上大觀園招了賊的事兒,誰都沒敢在她面前提起。
眼見得賈琏心急着慌的,孫紹宗無奈的往賈寶玉肩膀上一拍,道:“看來又該你出馬了,甭管是賣乖賣傻還是扮可憐,總之先把老太太拖住,至少拖到搜完整個園子,再讓丫鬟婆字們各回各家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