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她才停住腳步,猛地轉身面向平兒,幾乎将肩頭披着的外套甩脫,卻連扶也懶得扶一把,直瞪着那丹鳳三角眼,一字一句的逼問道:“事已如此,你打算如何處置?”
雖隻是幾個字,卻仿似已經透支了王熙鳳全身的力氣,那高聳入雲的胸膛急劇起伏着,險些漲裂了鴛鴦織就欲雙飛的肚兜。
平兒手腳并用的轉換了跪姿,又對着王熙鳳磕了個響頭,木然道:“實話不瞞二奶奶,其實奴婢昨兒晚上若是執意不從,孫大人必然也不敢強求的。”
“你知道就好!”
王熙鳳厲聲道:“這事兒雖是二爺辦的荒唐,可你這小蹄子若是沒存着外心,又怎麽會稀裏糊塗上了孫二郎的床?!而且竟還是和姓林的小蹄子一床兩好!”
說着,對賈琏的怨氣,倒真的分了大半在平兒身上,提起繡鞋對着平兒比了比,有心一腳踹将上去,可看平兒那一臉坦然之色,又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闆着臉喝問道:“說,你這一大早跪在我面前,到底有什麽打算?!”
“回二奶奶的話。”
平兒臉上露出些凄然之色,幽幽道:“奴婢倦了、也厭了,索性便随了二爺的意。”
就這麽簡單?
王熙鳳狐疑的打量了平兒半晌,忽然想起一段說辭,忙道:“那二爺真要把你送給孫家二郎爲妾呢?你莫非也打算随了二爺的意?!”
眼見她終于意識到了關鍵所在,平兒心頭不由得突突亂跳,勉力壓抑着垂首道:“奴婢真的倦了,若是孫大人不嫌棄奴婢這殘花敗柳的身子,奴婢……”
“不成!”
誰知王熙鳳忽然低吼了一聲,決然道:“你是我屋裏的丫鬟,是走是留,還輪不到他賈琏做主!”
說着,把那绛紅色外套仔細裹在身上,又取了亵褲和五色百褶裙穿戴整齊,匆匆梳攏着頭上的青絲,不容置疑的道:“你就權當這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二爺那邊兒,我自然會替你讨個說法!”
碰!
話音未落,平兒又一個響頭磕在地上,悲聲道:“還請奶奶憐惜,若非二爺許諾要把奴婢送給孫大人,奴婢也不敢舍了身子……”
“不是說了麽?!”
王熙鳳回身惱怒的橫了平兒一眼,再次強調道:“我會替你向二爺讨個公道的!”
說着,将手裏的犀角梳往梳妝台上一摔,面沉似水的出了卧室。
到了客廳裏,她将兩排銀牙咬的咯咯作響,暗罵了幾聲‘冤家、孽障’,又勉強平複了一下心頭的惱怒,這才卸下橫闩推門而出。
善姐正在院裏心有不甘的修整着花圃,眼見王熙鳳沉着臉從裏面出來,忙把修繕枝葉的剪刀撇了,上前躬聲見禮。
不等她把禮數行完,王熙鳳便劈頭蓋臉的問道:“二爺是不是在書房?”
善姐一聽語氣,那身子忙又彎了幾度,怯聲道:“應該是在書房吧?反正今兒一早起來,奴婢沒瞧見二爺出過房門。”
王熙鳳也就是随口一問,也沒等善姐把話說完,就撇下她徑自到了内書房門前,擡手在門上重重的拍了拍,原是想敲門來着,誰知那房門卻是虛掩着的,被這重重一拍,竟吱呀一聲左右分開,露出屋内滿面春潮的一對男女!
瞧那滿臉的蕩漾,王熙鳳先是以爲二人在做什麽苟且之事,心下愈發的惱怒,想也不想便邁步闖了進去。
隻是進門之後,她卻又覺得有些不對,雖說兩人面紅耳赤,像是戀奸情熱的樣子,可彼此之間卻隔着一整張圓桌,即便賈琏把那玩意兒裝在腳尖上,怕也還差着三五寸的距離。
而自己又是突然推門而入,他們就算想遮掩奸情,怕也壓根來不及拉開距離。
那這對兒奸夫銀婦,方才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正狐疑間,賈琏見她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忙起身賠笑道:“這是怎得了?大早上誰又招惹着你了?”
說話間,向林紅玉使了個顔色,示意她先暫時回避。
“哼!”
王熙鳳冷哼一聲,斜藐着林紅玉道:“先在門外候着,待會我再找你算賬!”
林紅玉唬的身子一顫,慌張的向賈琏投去求助的目光,誰知賈琏卻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擺明了是要卸磨殺驢。
無奈,林紅玉也隻得心懷怨憤的去了門外候着,暗自琢磨那納妾的事情,到底還能不能做準。
等到林紅玉帶上房門之後,王熙鳳的臉色愈發冷冽,一雙丹鳳眼似刀子也似的剜在賈琏臉上,咬牙質問道:“你莫不是瘋了?!外面那騷蹄子也就罷了,這好端端的,你把平兒推給孫家二郎作甚?!”
賈琏雖然也沒指望,這事兒能一直瞞着王熙鳳,可平兒會在第一時間向王熙鳳招供,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因此愣怔了一下,賈琏才無辜的攤手道:“以前我要同平兒親熱的時候,你是百般的阻撓,如今我索性趁了你的意,把她舍給别人來個一勞永逸,你怎得卻又惱了?”
王熙鳳被反将了一軍,當下那氣勢就弱了三分,又質疑道:“就算你要把她舍出去,也該先知會我一聲才是!”
“這卻是我的錯。”
賈琏立刻又擺出一副知錯能改的模樣,學着戲裏的樣子,躬身唱了個肥喏:“還請娘子原諒小生則個!”
眼見他這番伏低做小,王熙鳳的語氣又軟了些,不過仍是不容置疑的道:“我也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平兒這事兒到此爲止!”
“到此爲止的意思是……”
“自然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王熙鳳斷然道:“平兒哪裏我自會好生寬慰,你也叫孫二郎收了心思,莫要再惦記你的許諾了!”
“這怎麽成?!”
賈琏頓時有些急了,兩隻手背往腰間一搭,雙柄茶壺似的叫道:“我可是答應了二郎的,有道是大丈夫一諾千金……”
說到大丈夫時,眼瞧王熙鳳看自己的眼神不對,他忙又把兩隻手從腰間拿開,羞憤道:“總之,我決不會食言而肥!”
“那就把小紅送給他!”
王熙鳳也是分毫不讓:“這府裏上上下下,有多少事情要平兒打理?咱家又有多少陰私,捏在平兒手中?你一句輕輕飄飄的許諾,就想把人送出去,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我……”
賈琏還待争辯,外面善姐忽然禀報道:“二爺,寶二爺那裏派了人來,說是請您去主持捉拿昨夜的賊人!”
賈琏立刻改口問道:“孫家二郎可曾去了?”
半晌,聽善姐回話,說是孫紹宗已經在大觀園門外候着,他就迫不及待的整理好冠帶,一邊風風火火往外趕,一邊道:“等我回來,咱們再好生商量商量!”
王熙鳳追出去喊了聲‘沒得商量’,卻見他似乎沒聽見似的,一溜煙出了院門。
王熙鳳不悅的轉回頭,見一旁林紅玉正垂手而立,便把她喊到身前,厲聲質問她方才與賈琏,到底在屋裏做些什麽勾當。
林紅玉初時吞吞吐吐的想要敷衍過去,可被王熙鳳喝罵了幾句,又覺得這事兒也不是什麽機密,便羞聲道:“其實也沒做什麽,二爺就是追問奴婢,昨兒和平兒姐伺候……伺候孫大人的事兒,問的……問的可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