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低賤的模樣,她可不願意在賈芸面前顯露!
隻是……
當林紅玉的目光落在平兒身上時,那一抹驚慌羞窘,頓時又化作了不甘與不願。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己若中途收斂了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待會便是再怎麽哀求,怕也少了三分底氣。
屆時說不得,自己就要從這場荒銀的遊戲中被淘汰出局了——而淘汰對自己意味着什麽,林紅玉再清楚不過了!
比起日後再沒有出頭之日,隻能苟且而卑微的活着,在賈芸面前失些顔面,又算得了什麽?
這般想着,林紅玉非但沒有起身,反而将那嬌軀伏的更低了些,以至于額頭都貼在了孫紹宗腳上,若是不仔細看,怕是會以爲她正在親吻孫紹宗的靴子。
孫紹宗瞧着她這首伏臀翹的姿勢,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略一沉吟,揚聲道:“外面可是芸哥兒?且進來說話!”
說着,便放開懷裏的平兒,示意她在自己身旁侍立。
半晌,賈芸自外面挑簾子進來,笑吟吟的道:“其實按照幹爹哪兒算,我該喊您一聲師伯才對,隻是……”
話說到半截,賈芸才發現跪伏在地上,似乎在親吻孫紹宗腳面的女子,赫然正是自己曾經傾慕過的林紅玉!
他的聲音不由得一頓,不過馬上又繼續道:“隻是叫慣了您世叔,總也改不了嘴。”
見孫紹宗沒什麽反應,賈芸又滿面堆笑的解釋道:“小侄聽說世叔去園子裏拿賊了,剛剛才趕回來,尋思着酒菜八成已經涼了,所以特地帶了些炭盆過來,替世叔熱上一熱。”
孫紹宗仍是沒半句言語,伸手扯過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在桌前坐定,随即将腳往前一鏟,用靴尖兒勾住林紅玉的下巴,将她的臻首輕輕挑起,又稍稍偏轉向賈芸的方向。
兩人四目相對,林紅玉滿眼的羞憤,賈芸的表情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這時才聽孫紹宗開腔道:“我記得當初你曾鍾情于她,眼下她在琏二哥那裏,也過的似乎不怎麽如意——若是你仍不改初心,我替你同琏二哥說一聲,讓他把這丫鬟賜給你作妾如何?”
林紅玉嬌軀一顫,張口便又厲聲拒絕,可下巴上的靴子用力一挑,就又迫使她閉緊了嘴巴。
而賈芸聽得這話,自然也是動容不已。
旁人或許還不敢肯定,他卻是曉得,如今孫紹宗莫說是幫忙讨要個丫鬟,就是提出再過分的要求,賈琏也多半不會拒絕。
也就是說,自己隻要應上一聲,長久以來的執念就能實現了!
看看那張雖滿懷怨憤,卻仍不失妩媚的嬌俏容顔;再看看那寬松衣襟裏,白皙如軟玉的身子……
賈芸不由顫巍巍的張開了嘴,一個‘好’字挂在唇齒間,就要吐露出來。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應下,反而僵硬的搖頭道:“世叔的好意,小侄心領了,卻實在不敢高攀林姑娘。”
高攀?
若這林姑娘指的是林黛玉,那才算是高攀吧?
孫紹宗狐疑道:“她雖然是殘花敗柳之身,做不得正室娘子,可納來爲妾總還是沒問題的——而她又不是琏二哥的小妾,你與她也不算亂了綱常。”
賈芸自然也知道這些道理,更知道若是能納林紅玉爲妾,自己長久以來的遺憾,也會得到相當程度的彌補。
然而想到自己爲了報複賈琏,而付出的代價,賈芸還是堅定的搖頭道:“不滿世叔,小侄如今已經在清虛觀寄名做了居士,受了邪淫、偷盜二戒,莫說是納妾,連娶妻的念頭都已經斷了。”
連娶妻的念頭都斷絕了?
孫紹宗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不過遭逢大難之後,轉而向宗教尋求藉慰,也是人之常情,何況賈芸先是丢了條胳膊,跟着又丢了初戀,這打擊也足夠讓他憤世嫉俗了。
因而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原是成全你,可既然如此,倒也不好強求——你下去吧,這酒菜也用不着熱了。”
賈芸拒絕了孫紹宗的好意之後,心下是一陣陣的絞痛,實在難以維系臉上的笑容,因此聽孫紹宗送客,便毫不猶豫的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先将那些擡着炭盆的幫傭都打發了回去,賈芸黯然的步出小院,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客廳,又不由得長歎了一聲。
他方才說自己斷了娶妻納妾的念頭,雖然并非虛言,可原因卻并非是什麽受戒,而是爲了要騙賈琏飲下藥酒藥膳,他自己也沒少跟着吃喝。
又因爲之前重傷養了半年,賈芸的身子骨本就比常人虛弱不少,雖然事後極力催吐,勉強保住了性取向,卻也因爲被藥性侵蝕,落了個‘舉不堅難’的下場。
這等陰私,自卑又自尊的賈芸,是絕不肯讓旁人知道的,尤其是讓林紅玉曉得!
最後看了一眼那客廳裏明豔的燈光,賈芸咬緊牙關決然而去……
與此同時。
客廳裏林紅玉淚眼婆娑,正自伏在孫紹宗腿上嘤嘤啜泣:“求大人憐惜奴婢,二爺下午交代了,若是奴婢不能讨的大人歡心,莫說是奴婢讨不了好,便連我家中的爹娘兄弟,也都一概受到牽連!”
“奴婢也知道,大人是嫌奴婢辜負了芸二爺,可……可奴婢又不曾與他海誓山盟,隻是不嫁給一個殘廢罷了,這難道是什麽天大的罪過嗎?”
“奴婢原也是家裏嬌養的,隻因爲是家生子,到了年紀便不得不任人使喚,奴婢……奴婢心有不甘啊!”
“奴婢不是吃不了苦,可奴婢不願意一輩子吃苦!”
“奴婢隻求大人憐惜,給奴婢一條活路,日後奴婢若是能有個安穩的日子,指定求神拜佛的給您祈福!”
雖說對這林紅玉沒什麽好感,但孫紹宗聽了這番話,也不由的默然起來。
她一番剖白心聲,雖說免不了有演戲的成分,卻也道出了生爲奴婢的辛酸與不甘。
孫紹宗還隻是默然,一旁的平兒卻更是感觸良多,忍不住幽幽勸道:“左右她所求也非什麽難事,大人不妨就應下吧。”
她求的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隻不過是讓自己白白睡上一回罷了。
這世道還真是……
“如你所願吧。”
原本還想成全那賈芸,眼下既然到了這地步,平兒又主動發了話,孫紹宗也懶得再矯情下去,起身道:“今兒晚上你們兩個都留下來吧,我也驗一驗琏二哥說的是真是假。”
林紅玉大喜,忙一個頭磕在地上,口中連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倒是平兒聽了這話,當真生出些退縮之意,怯聲道:“奴婢還是……”
隻是孫紹宗哪裏肯給她逃避的機會?
伸手将平兒攔腰抱起,不由分說向内便走。
林紅玉也忙起身揩去臉上的淚水,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誰知孫紹宗進門之後,竟然來了個急刹車,害的她一頭撞酸了鼻子,又來了淚眼婆娑。
卻聽孫紹宗疑惑道:“她怎麽在床上?”
原來那卧室的烏木床上,正躺着個五花大綁的晴雯!
當初孫紹宗讓賈琏把晴雯綁了送回來,也就是順口那麽一說,吓唬吓唬晴雯罷了——誰成想他竟然半點折扣都不打,當真命人把晴雯綁了回來,還丢在了自己床上!
“方才竟把她給忘了!”
平兒掙紮着下了地,上前拔出了晴雯嘴裏的毛巾,歉意道:“原想着孫大人一回來,就幫你求情來着,卻不想……”
“算我一個!”
沒等拼個說完,晴雯忽然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來。
平兒一愣,詫異道:“什麽算你一個?”
旁邊林紅玉卻猜出了晴雯的意思,頓時破涕爲笑,幸災樂禍的道:“晴雯姐姐八成是被寶二爺傷了心,所以幹脆就想舍了身子,也好讓寶二爺後悔一回。”
晴雯冷哼一聲,側過臉去不肯看她,卻并未否認林紅玉的揣測。
孫紹宗不覺無語至極,今兒這到底是什麽日子?!
話說晴雯身上這繩子,也不知是哪個家丁的傑作,那稍顯消瘦的身段,竟裹弄出些豐腴之态,配上她那一臉冷若冰霜的傲嬌,倒真是别有一番韻味兒。
不過……
孫紹宗伸手扯開了繩結,又不由分說的把晴雯拎了出去,往餐桌前一丢,淡然道:“你先在這裏好生冷靜一下,若待會還覺得要那麽做,再自己走進去也不遲。”
說着,孫紹宗便重新回到卧室裏,連門都沒有帶上。
晴雯呆愣愣的瞧着那洞開的房門,幾次咬牙欲要起身,卻終究還是沒能鼓足勇氣。
直到那裏間傳來一聲如怨如訴的嬌吟,晴雯這才像是中了箭似的,蹭一下從椅子上跳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的逃到了院子裏……
有詞雲曰:
衣褪半含羞
似芙蓉,怯素秋。
重重濕作胭脂透。
桃花渡頭,紅葉禦溝。
風流一段誰消受。
粉痕流,烏雲半亸,撩亂倩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