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多謝孫大人替卑職通禀!”
就見王德修先深施了一禮,繼而指着前院的方向,道:“您剛才奉命去迎北靜王妃的時候,前院有人傳信,說是您府上的趙管家領着個年輕女子找上門來,好像有什麽要緊事禀報。”
趙仲基領着個年輕女人找了過來?
孫紹宗聞言不覺有些莫名其妙,因太子府離孫家不遠,趙仲基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跑過來向自己禀報,倒也并非什麽怪事——可那年輕女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自己雖然也在外面欠下了些風流債,可那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斷不敢晴天白日的找上門來。
心下狐疑,正巧這邊兒也要等北靜王妃離開之後,才好去向太子打聽究竟,眼下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去瞧瞧趙仲基在搞什麽鬼。
于是孫紹宗謝過王德修,就匆匆的趕奔前院。
因那細雨如霧,被風一吹便四下裏飄零,即使是在回廊裏走動,這出出進進的走了兩遭,還是弄的一身的潮意。
所以到了院門附近,孫紹宗先從袖袋裏摸出帕子,把臉上的雨水揩去,這才闆着臉進到了門房之中。
一進門,就見趙仲基拘謹的坐在角落裏,顯然是被太子府的名頭給鎮住了,佝偻着身子、雙手搭在膝上、泥雕木塑似的僵着,唯有一雙眼睛忐忑不安的亂轉。
與之相比,倒是那年輕女子顯得十分淡定,大大方方的坐在趙仲基對面,完全沒有與男子獨處一室的窘迫。
“是你?”
孫紹宗看清那女子的模樣先是一愣,繼而頓時恍然起來,脫口問道:“你莫非也是爲了衛若蘭而來?”
就見那女子盈盈起身,沖着孫紹宗施了一禮,卻并非常見的萬福,而是雙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彌陀佛,果然什麽都瞞過孫大人的法眼。”
卻原來這女子并非旁人,正是那栊翠庵的假尼姑妙玉。
不過今兒她可沒穿那件标志性的百衲衣,而是一身素白的廣袖流仙裙,那瑩白如玉的雙手合十,兩隻薄弱蟬翼的袖子,便在身前飄飄蕩蕩,配上她一貫清冷的氣質,愈顯出塵脫凡之姿。
這變化……
衛若蘭這次就算能逃過一劫,也未必能官複原職,弄個不好,說不定就前途盡毀了。
如此一來,與史家的親事自然是無疾而終。
莫不是假尼姑覺得有機會趁虛而入,所以幹脆連行頭的都改了,日後也好順利的嫁到衛家?
孫紹宗一邊在心裏胡思亂想着,一邊闆着臉問趙仲基:“你怎麽會和妙玉師太一起過來?”
早在孫紹宗進門的時候,趙仲基就已經跳了起來,不過見孫紹宗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便識趣的站在牆角沒有開口。
此時聽孫紹宗問起,他才連忙躬身禀報道:“這位姑娘到了咱們府裏,先求見了大太太,然後才提起要見一見二爺——因大太太發了話,小的又正巧有些事情要向二爺禀報,就帶着她一塊找過來了。”
以賈迎春那遇事則躲的柔弱性子,若知道妙玉是想給自己添麻煩,肯定不會答應讓她見自己——估摸着這假尼姑應該沒跟她說實話。
想到這裏,孫紹宗将袖子一甩,趙仲基立刻乖巧的退到了門外。
“說說吧。”
孫紹宗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随手給自己斟了杯熱茶,淡然道:“你憑什麽認定我能救他,又憑什麽認定我會出手救他?”
“大人您素有神斷之名,這案子又頗多蹊跷之處,隻要您肯親自出馬,必然可以……”
“打住。”
眼見妙玉空口白牙的,講出來的話絲毫沒有說服力,甚至連最基本的朝廷制度都沒弄清楚,孫紹宗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搖頭道:“先不說蹊跷不蹊跷的,我身爲衛若蘭的上司,按例是應該要避嫌的,根本不可能參與到此案當中。”
“可凡事總有個例外!”
妙玉據理力争道:“就算朝廷不允許您參與此案,您隻要暗中調查找到一些證據,再交給查案的人,不就成了?!”
呵呵。
冒着得罪大理寺和刑部的風險,暗中調查證據,然後再把功勞拱手讓人……
憑什麽?!
孫紹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語道:“還是那句話,你憑什麽認定我會出手救他?别忘了,他在刑名司裏一直試圖挑戰本官,而且衛家和我家向來不睦。”
“可是衛公子私下裏,其實很佩服大人的能力!”妙玉見他說的不容置疑,情緒略略有些激動起來,将那酥胸一挺,急道:“再說經過天狗吞日時……”
“咳!”
孫紹宗幹咳一聲,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妙玉也自知有些失言,忙含糊的跳過了這節:“他也有心與大人和睦相處——而令兄與衛指揮雖有舊怨,可眼下天各一方,早已沒了利益沖突,您何不借機讓兩家重歸于好?”
好個‘以和爲貴’的想法。
可惜這假尼姑,壓根沒弄明白事情的複雜程度。
沒錯,最初衛家與孫家結怨,的确是出自孫紹祖和衛如松的利益沖突,可到了如今,雙方敵對的最大症結卻早不在這上面,而在于北靜王與忠順王的沖突!
雙方背後的大佬鬧得勢同水火,作爲附庸的孫家與衛家,難道還能私下裏冰釋前嫌?
大約是瞧出了孫紹宗的不以爲然,妙玉心下更急了,再顧不得什麽道理不道理的,哀求道:“還請大人救他一救,衛公子是……是個好人啊!”
好人?
好人沒好報的事兒簡直多不勝數,也不差這麽一件。
孫紹宗當即就想嗤鼻一笑,果斷回絕掉這荒唐的懇求。
隻是話到了嘴邊兒,他卻忽然又改了主意,太子與忠順王素來交好,而北靜王妃求到太子府上,若是太子最終允諾要出面保下衛若蘭,忠順王自然也不會阻攔——如此一來,自己此時斷然拒絕,豈不是枉做壞人?
想到這裏,他到了嘴邊兒的嗤笑,立刻替換成了舉棋不定的遲疑之色,沉吟道:“此事幹系重大,豈是你空口白牙一句‘好人’,就能讓不惜以身犯險的?”
說着,他起身在屋裏來回轉了幾圈,就在妙玉滿面忐忑,不知在糾結什麽的時候,又停下腳步道:“這樣吧,你先在這裏稍候片刻,容我去仔細琢磨一下,中午之前再給你準信兒如何?”
話音剛落,他也不等妙玉回應,便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二爺。”
趙仲基正門神也似的守在外面,見孫紹宗從裏面出來,忙躬身見禮。
孫紹宗也不答話,徑自到了左側的回廊中間,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向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趙仲基問道:“你方才不是說,還有事情要禀報嗎?”
“是這樣的二爺。”
趙仲基忙道:“今兒一早您出門之後,咱家就來了個乞丐頭,自稱是什麽洪九,說有天大的事要禀報,因二爺您不在家中,小人就盤問了他幾次,誰知他死活不肯明說,非要等您回去再當面禀報。”
洪九有天大的事要當面禀報?
孫紹宗的表情頓時鄭重起來,旁人或許不曉得,但他既然立了洪九做‘乞丐保甲制’的招牌,自然會留意洪九的一舉一動。
經過最初的不适應之後,洪九這保長是越當越有心得,又因爲他是官方扶持的第一個保長,甚至還和趙無畏攀上了關系,所以後續被任命的一些保長,即便不以他馬首是瞻,也要賣他三分面子。
因此到了如今,洪九俨然已經成了京城之内數千乞丐的共主,再不是當初那個爲了幾兩銀子,就要絞盡腦汁的小乞兒了。
雖說在孫紹宗眼裏,洪九仍隻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棋子,可單論消息渠道,他怕是比官府還要靈通些。
眼下洪九跑到孫家,說是有天大的事情要當面禀報,就算說的誇張了些,恐怕也絕不是什麽小事——要真是小事兒,他也不敢找到孫紹宗頭上。
可眼下孫紹宗也是剛到太子府,委實是脫不開身,所以隻好囑咐趙仲基,先把洪九留在家中好生招待,等自己回去再細問因由。
“二爺。”
趙仲基得了吩咐,原本是要打道回府的,隻是目光掃到門房時,卻又停下了動作,遲疑道:“那妙玉師太……”
“這你就不用管了,如果大太太問起她,你就說她已經回榮國府了。”
趙仲基這才躬身告退。
打發走了趙仲基,孫紹宗估摸着太子哪裏也該進行的差不多了,于是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後院。
結果剛到院外的夾道附近,就見北靜王妃在兩個丫鬟的簇擁下步出了院門。
孫紹宗正待避到一旁,卻聽那北靜王妃主動招呼道:“孫大人留步!”
說着,就見她邁開兩條長腿,急匆匆的到了近前,先道了一個萬福,又強行擠出笑容來歉聲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大人海涵。”
這前倨後恭的态度……
是太子準了她的請托,準備派自己出面幹涉案子,所以她才忙着讨好自己;還是太子已經拒絕了她,所以她病急亂投醫,又求到了自己頭上?
孫紹宗一時難以确定是前者還是後者,因此隻是躬身不鹹不淡的回了句:“下官怎敢。”
衛氏臉上的笑容一僵,孫紹宗甚至都能聽到她那兩排銀牙,咯咯作響的動靜,不過片刻之後,她卻還是強笑道:“孫大人年輕有爲,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這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自然不用妾身來點撥——隻要大人一切能秉公處置,王府和衛家必會有所回報。”
聽這意思,倒像是太子已經準了她的請托。
卻不知她祭出的籌碼又是什麽?
太子爺都那樣了,總不可能是出賣色相吧?
心下胡思亂想着,表面上卻仍是不卑不亢的一躬身。
衛氏見他這番惜墨如金的樣子,終于也放棄了勸說,悻悻帶着兩個丫鬟揚長而去。
話說,她那身宮裙原是松松垮垮的,可如今沾了不少雨露,倒顯得貼身了許多,從後面看上去,就見水蜜桃也似的兩瓣輪廓,随着步伐緊繃繃的輕顫着,像是熟透了的果子,正在枝頭發出期待被采摘的信号。
看來她不僅僅是生了一對兒長腿,這臀也是……
“孫大人。”
正目送那‘熟透了的果子’漸行漸遠,院裏又走出個内侍,招呼道:“殿下請您進去說話呢。”
孫紹宗沒事兒人一般收回了目光,随着那内侍進到了裏面。
等到了太子的卧室,就見太子妃并未回避,而是端莊雍容的站在床頭,見孫紹宗自外面進來,先是習慣性的微微一颔首,繼而那臉色卻又顯出些羞紅來。
“微臣見過殿下、娘……”
“愛卿不必多禮!”
太子顯得很是亢奮,不等孫紹宗行禮完畢,就搶着道:“那悍婦這次過來,竟是來向孤俯首稱臣的!”
聽他颠三倒四的一通掰扯,孫紹宗才曉得,水榕爲了保下衛若蘭這個小舅子,當真是不惜下了血本。
非但透過衛氏向太子承諾,會上書痛斥那些将日食,與太子失德扯上幹系的言官,并點出牛家身上的嫌疑。
還承諾要親自上門,向忠順王低頭服軟。
日後更是保證會唯陛下和太子馬首是瞻。
“那老虔……”
“咳!”
太子正說的興起,順口差點把‘老虔婆’三字秃噜出來,得虧太子妃在旁邊把關,及時打斷了他的妄語。
他這才生硬的改口道:“太後他老人家估計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疼愛的外孫,竟會在背後捅牛家一刀!”
也難怪太子會如此得意。
就如同孫紹宗炮制出的那個皇孫一樣,朝中懷疑牛家是幕後黑手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可礙于太後與太上皇的情分,卻沒有一個人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北靜王水溶卻是個例外,反正就算太後再怎麽惱怒,也舍不得拿自己唯一的親外孫開刀。
不過孫紹宗聽到這裏,心下卻忽然冒出個念頭:那牛繼宗的長子,該不會真是衛若蘭殺的吧?!